據這位網友轉述,面試官顯然不認為這算是好答案,在稍微追問之後,說「算了,這題對你太難,當我沒有問」。網友感到相當錯愕,這間公司過去有許多同志友善的行銷,但這位主管卻不了解,也無意願了解同志處境。
面試官的工作是了解面試者。若這位面試官是同志,我無法判斷他為什麼會有上述反應,若這位面試官是異性戀,顯然有兩道障礙讓他無法順利完成工作:「異性戀霸權」跟身為異性戀的「特權」。
出櫃算勇敢冒險的事嗎?議題敏感度如何增加你的認知能力。(示意圖來源/UNSPLASH)
在這裡,「霸權」並不是指船堅炮利,而是指一種「預設值」、「正常值」。當一個社會有異性戀霸權(heteronormativity),代表這個社會的多數人認為異性戀傾向才自然正常、人應該過異性戀的生活,或者至少,預設未表明性傾向的人都是異性戀。
在異性戀霸權的社會,同志幾乎隱形,小孩大多在異性戀家庭長大,認為每個人都受一父一母照顧,故事裡如果有一個公主,至少會有另一個王子。
在這種社會,若有人試圖推行「性傾向多元教育」,希望孩子知道同性戀的存在,會有人質疑說「有同志教育,為什麼都沒有異性戀教育?」——在異性戀霸權的社會,「人人都是異性戀」的想法就如空氣一般充盈整個世界,讓你反而忘記它的存在。
美國喜劇演員賽克絲(Wanda Sykes)一個有名的段子講為什麼當同志比當黑人辛苦,第一句話就是「我們(黑人)不用出櫃」。在異性戀霸權的世界,同志才需要出櫃,如果你沒出櫃,你就會被看做異性戀,而出櫃的代價和風險,則視情況而定。
反過來說,如果你是異性戀,你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就享有一個方便之處:你不需要出櫃強調自己是異性戀,也會自動被視為異性戀——在這個社會裡自然且正常的一群人。這種「僅僅因為你有某種身份,就算你什麼都不做也可以享有的好處」在社會學上叫做「特權」(privilege)。
當然,擁有「不需出櫃」的特權,並不代表我們異性戀特別努力或特別作弊,只代表我們比較幸運。但擁有特權也會讓我們不容易注意到一些事情,曾經有人倡議讓紅綠燈裡每個顏色有不同形狀,我的反應是「幹嘛?看顏色就可以分辨了不是?」我沒注意到如果我是色盲該怎麼辦,因為我不是色盲,根本不需要擔心這些事,這就是身為非色盲者的特權。
同樣的,異性戀不需要思索、顧慮、掙扎出櫃,因為異性戀根本不用出櫃,這也讓像我這樣的人不容易意識到有些人需要負擔那些跟出櫃有關的辛苦和冒險。
在上述面試案例裡,若面試官也是異性戀(或至少自認為是異性戀,不曾有過什麼懷疑),顯然這種身份帶來的特權讓他更難理解面試者的回答「跟父親出櫃」為什麼能算得上是一種勇敢冒險,而且這種特權也讓他沒有產生足夠好奇心去深入追問,最後錯失了解對方的機會。
若面試官的工作是了解面試者,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面對的就是一個異性戀因為特權反而難以做好工作的例子。
在 《知識的不正義》裡,哲學家弗里克(Miranda Fricker)說明概念的缺乏如何降低整體社會的表達和理解能力。例如在沒有「性騷擾」這個詞的六零年代,性騷擾的受害者不但難以控訴和求助,甚至難以理解自己為什麼感到不舒服。
當然,這並不是說到了2020年關於性騷擾的討論就流利順暢。我們依然受性侵迷思影響,並且有譴責受害者的習性。這些問題讓受害者傾向於第一時間質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就算勇敢站出來,還是得受到社會各種質疑和指控。人類要恰當理解彼此,需要社會氛圍和背景知識的輔助,相關概念的存在只是第一步。
類似的情況:在現代社會,就算是反同的護家盟,也可以順利理解「同志」和「出櫃」這些概念。但這並不代表大家理解身為同志有哪些不便和痛苦。
於此,我相信弗里克針對上述「缺乏概念」困境的建議還是值得我們參考:謙卑,當你遇見無法理解的說法,不要第一時間認為對方在胡言亂語,而是應該思考自己因為缺乏相關概念或生活經驗而難以理解對方說法的可能性。
同樣的,身為異性戀,意識到自己生活在異性戀霸權的社會,是有幫助的。這份意識能讓我更容易提醒自己,並非所有人的處境都跟我一樣方便。意識到自己持有特權,這讓你在相關案例,可以看到更多東西。
(本文為合作專欄,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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