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礦物4】鈷：手工採礦　賣命支撐民主剛果佔世界7成產量

鈷是電動車電池原料之一，英國的鈷產業研究所（Cobalt Institute）表示，預計至2035年，全球對鈷的需求會比現在多2倍。《金融時報》報導，目前全球鈷產量最高的地方，是非洲的剛果民主共和國，但當地一些礦工受到壓榨，連個人防護設備都很少，加上當地政府無能，這種情形很難改善；印尼礦業的興起，也威脅到剛果民主在鈷市場的地位。

現年30歲的剛果民主共和國公民阿薩莫（Mujinga Tshikuta Asamoah）受訪那天，穿著牛仔襯衫、戴了一付黑框眼鏡、腳踩一雙閃亮的皮靴，幾乎看不出他過去經歷的艱辛。他邊說話，邊輪流滑著3支手機，這些手機的電池就是導致他一些好友身亡、以及幫助他擺脫貧困的原因。

阿薩莫說，自己是民主剛果南部銅、鈷產區柯威齊（Kolwezi）礦坑的少數幸運兒。他14歲起就鑽進25公尺深的狹窄礦坑裡，再背著裝有50公斤礦石的袋子出來，洗好礦石後交給礦商，這些礦石會變成全世界筆電、手機、電動車電池的一部分。

但阿薩莫不是靠著自己才脫離礦坑。他的姨丈在附近的穆坦達（Mutanda）礦山工作，那裡的礦商是全球礦產與能源巨頭嘉能可（Glencore），薪資福利都比他好，是姨丈幫他付了讀大學的費用。

阿薩莫的故事呈現了民主剛果鈷產業的兩面：一邊是跨國企業經營的大型礦場，有圍牆和鐵絲網封鎖；另一邊是非正規的小礦坑，環境惡劣，大部分是中國商人來收購礦石，為中國地下貿易提供了資源。

正規礦業集團將越來越依賴手工礦場

小礦坑的礦工賣命開採鈷，被稱為「手工採礦」（artisanal mining），這修飾過的說法掩蓋了壓榨和危險的本質。民主剛果的鈷產量佔全球約70%，而手工採礦佔民主剛果鈷產量的15%至30%；換句話說，全球可能有1至2成的鈷是這樣來的。


全球大宗商品貿易商托克集團（Trafigura）社會責任部門主任尼可森（James Nicholson）表示，全球對電池金屬的需求成長速度仍在加快，「大型礦場將面臨巨大的產能壓力，他們對中小型礦商和手工礦場將會越來越依賴」。

在民主剛果南部另一個手工礦區卡米隆貝（Kamilombe），那裡的安全帽不多，大約100名礦工一早就開始為了誰能拿到安全帽而爭吵；附近的小溪旁，孩童正在清洗礦石，身邊有被浸溼的紅色袋子。

大多數礦工只穿著涼鞋、牛仔褲和T恤就進礦坑，沒有什麼防護裝備。有些礦坑深度達100公尺，是法定上限的3倍。而他們的中國中盤商通常不會開出太好的收購價格；礦石的重量、純度和濕度，是在計價時最容易進行誆騙的事。

來到另一座鈷礦產地騰克豐古魯姆（Tenke Fungurume），可以看見一名兒童背著一袋礦石，附近有一座巨大的礦坑，還有一些人為堆出來的碎礦堆，上面有兒童和年輕人徒手篩選含有鈷或銅的礦石。

大型礦坑屬於中國洛陽鉬業（鉬，音同「目」），旁邊的碎礦堆則不是。洛陽鉬業2016年從美國自由港麥克莫蘭銅金公司（Freeport-McMoRan Inc）手中收購這座礦坑，吸引了一些人來到這裡尋求高薪工作。其他人則被旁邊另外10座露天礦坑吸引。總之，這15年來，因為這些礦坑，當地人口從3萬增加到40萬。

洛陽鉬業去年生產了2萬300噸鈷，嘉能可集團則是4萬3800噸。這些大礦商堅稱，他們的鈷礦不會混進手工礦源的貨，但一些專家認為這很難。紐約大學史登商學院的商業人權教授波斯納（Michael Posner）說，「覺得可以把手工礦區和業界礦產區分開來的想法，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礦業集團做了什麼來改善手工採礦環境？

事實是，礦業公司也會容忍手工採礦，只要它不會擾亂採礦工作；但他們也不會去推動監管或提高那些礦區的安全性，反正那應該是當地政府的工作。大型礦商能做的，是透過建設學校、醫院和基礎設施來創造其他就業機會；洛陽鉬業一名高層說，「最終的解決辦法，是讓手工礦工相信有其他更好的工作」。

但民主剛果政府領導能力太差，無法有效率地推出什麼監管方法，而且挖礦的誘因實在太高了：男性手工礦工每個月可以賺到400美元以上，去當老師的月薪只有100美元。

22歲的礦工克洛里斯（Chloris）為了養活7個家人，放棄了他的教師培訓課程，進礦坑賺更多錢，「我其實想做別的事，但那不重要了」。

嘉能可集團為礦場附近的一個村莊教師提高實質工資，每年也向民主剛果繳納上億稅款。嘉能可的鈷礦責任採購總監弗羅利（Anne-Marie Fleury）表示，設法將手工採礦正規化，對勞動環境或許會有幫助，但無法解決問題，「要消除手工採礦的問題，必須考慮很多因素，包含他們選擇手工採礦的根本原因、生計問題、以及其他社會發展與支持的事務協調」。

仰賴大型礦商來改善手工採礦，當中會有一些問題：礦商要為當地的失能政府承擔多少責任？承擔多久？嘉能可也因為涉嫌行賄民主剛果政府，正受到瑞士和荷蘭政府調查，這使得公司在民主剛果的角色變得更一言難盡。

國際礦業與金屬協會（ICMM）執行長達萬（Rohitesh Dhawan）指出，「如果礦業集團在無法滿足市場需求的地方開發新礦坑，那滿足需求的責任和壓力都會落在他們身上，但對這些公司來說，變成手工礦商的一部分，並不是一種可持續的經營模式，而且可能導致與投資人和其他利益相關者的關係變得緊張」。

嘉能可、洛陽鉬業、特斯拉（Tesla）和谷歌（Google）組成的公平鈷聯盟（Fair Cobalt Alliance）在卡米隆貝礦坑進行了一個試驗計畫，提供個人防護裝備、進行能減少童工雇用的補救服務等。

類似計畫還有托克集團和阿聯礦業公司Chemaf在穆托席（Mutoshi）礦坑為大約5000名手工礦工推出的試驗計畫，使用機器挖掘露天礦坑、減少危險的隧道。這項計畫本來很成功，直到2020年因新冠肺炎疫期爆發而停止；雖然計畫藍圖可能留下了，但當時的成果已經付諸流水。

民主剛果政府在幹嘛？

世界銀行（World Bank）礦業專家洛坎克（Martin Lokanc）說，他們一直以來採用的都是由下而上的方式，但無法消除手工採礦活動，「需要由上而下的方法」。

要由上而下打破手工採礦，讓這項活動可以正規化，必須削弱中盤貿易商的主導地位，讓他們沒有機會或能力剝削礦工。方法之一是由國家作為買家，買斷所有手工礦場的鈷，要求礦商必須支付更多薪資給手工礦工、提供防護設備、禁止太深的礦井和雇用童工。

但前文說過，民主剛果是個失能國家，加上當地鈷業背後已經有許多中國商人在施力。雖然民主剛果政府4年前成立「鈷業總公司」（Entreprise Générale du Cobalt），企圖採購所有手工礦場的鈷礦，但至今進展仍緩慢，柯威齊礦坑附近的穆索彭（ Musompo）交易中心仍然閒置，就是個證明。該交易中心去年初就蓋好約100個倉庫，準備用來接收手工鈷礦，不過至今尚未啟用。

在卡米隆貝的手工礦坑，中國貿易商就站在礦工後方的陰影處，等著清點礦石。35歲礦工布魯諾（Bruno）不覺得這份工作很危險，但是他不滿意雇主收購礦石的計價方式，他說「中國人偷了我們的東西」。

民主剛果礦業部的顧問顏加（Paul Mabiola Yenga）指出，「每當中國人說『我們要來開發』的時候，就會有鉅額投資。歐洲人會來看一看，說『有良好的管理體系，我們就會來投資』。問題是我們都只看到政府來說三道四，沒看到民營企業表達興趣」。

民主剛果政府、礦業集團、鈷礦買家、非政府組織之間不斷指責誰應該負責改善手工採礦的問題，至今難以解決。

另外，民主剛果採礦總會（Gécamines）因治理不善，正面臨財務問題。前執行長慕林比（Albert Yuma Mulimbi）掌權10年，2021年被撤職，曾被控貪腐和賄賂。採礦總會在民主剛果南部利卡西（Likasi）的銅和鈷冶煉廠，在全盛時期幾乎是國中國的狀態，曾雇用多達3萬人，當地學校、醫院、農地、麵粉加工廠都是採礦總會所有。

西方投資人和鈷礦買家怎麼想？

倫敦金銀市場協會（LBMA）認為，一個公道負責的採購標準，可以讓小型礦商在國際市場上被邊緣化，而這需要投資人和消費者的參與。LBMA執行長克羅威爾（Ruth Crowell）指出，更大的問題在於，「西方人不想知道如何採購金屬，才能改善礦工的生活，他們只希望這些金屬沒問題」。

報導指出，礦業集團、電子產品廠商、車商改善手工採礦問題的方式，都是透過成立一個組織來進行試驗計畫。這類計畫被批評只是敷衍用的煙幕彈，例如「公平鈷聯盟」是嘉能可、洛陽鉬業、特斯拉和谷歌這些大公司組成的，不過每年資金只有180萬美元。

不過，紐約大學史的商業人權教授波斯納認為，和1990年代成衣業的血汗工廠相比，手工採礦的問題比較容易解決，「如果西方政府開始認真表態說『我們希望問題改善，而且我們可以透過供應鏈來支持這件事』」，那一定會比目前完全不受控的情況好。

雖然民主剛果的鈷產量多，但並非沒有對手。據鈷產業研究所，民主剛果去年生產全球73%的鈷，但隨著印尼的鎳冶煉業迅速成長，鈷作為副產品的產量也大增；預計到了2030年，民主剛果的鈷在世界市場佔比將減少至57%。

鈷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由每磅40美元暴跌為14美元。雖然鈷的長期需求會成長，但分析師認為，鈷在接下來2年可能會面臨供應過剩的情況，原因包含科技界試圖減少電池裡使用鈷的比例，而且煉銅、煉鎳的副產品經常都有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