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報導】不賣同情只售專業！全盲咖啡師被燙傷也不放棄　泡出最「有溫度」的咖啡

提到視障者就業，很多人浮現腦海的是按摩師，在新北市板橋區有間南法鄉村風的咖啡廳，從聘用全盲者作服務生，進而成立協會教導視障者沖泡咖啡，已培育13位視障或視多障者拿到沖煮咖啡師證照，正如同周星馳的經典電影台詞「只要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食神」，即使看不見「只要有心，絕無障礙」。

1月下旬冷氣團來襲的某個夜晚，包括全盲的晉宏在內的4名視障者，一如往常來到「中華小兔子新生命協會」，擔任指導老師的「兔爸」黃浤庭鼓勵著大家：「就像投手不斷投球練習，投球動作一致，可是球路、球種就會不斷精進。」

煮咖啡是一個充滿視覺、嗅覺和味覺的體驗，影響一杯咖啡的變數很多，在現場看這群立志成為好咖啡師的視障者不斷反覆練習，會被他們的態度深深感動，即使看不見，但是經過一次、兩次、三次…漸漸地在手沖時能掌握以中間為圓心，以平穩均勻的水柱慢慢向外轉圈，讓熱水均勻地萃取豐富的咖啡風味。

「我們不賣弄同情，只販售專業。」擔任小兔子生命協會秘書長的「兔媽」林孟汝自認是一個嚴厲的導師，積極上進的態度是他錄取學員的必備條件，孩子在工作上的專業程度更是她嚴格要求的，「看不見不是你懶惰的理由，要翻轉人生要比別人更辛苦，要當職人必須付出更多。」


從害怕到敬佩　全盲者的工作態度感動他們

黃浤庭和林孟汝夫婦，大家都稱他們兔爸、兔媽，原先只是在板橋區光仁中學旁開設一家充滿濃濃南歐風的親子餐廳「小兔子鄉村輕食雜貨舖」，店內擺滿各式古典咖啡壺和精緻杯盤，搭配懸掛香草、煤油燈具、老留聲機等復古擺設等特色，吸引很多客人上門。

7年前有視障協會在新北遭到2000間店家婉拒後，找上「小兔子」希望能讓視障者到店裡學習，協會騙他們說是看得見的低視能者，結果來的是兩位全盲者，其中一位就是晉宏。

林孟汝心想「他們沒有定向定位，我這間骨董雜貨最多的咖啡店可能會被毀」，原本打算拒絕，可是兩位全盲者不僅穿襯衫、打領帶，如同到大公司應徵般隆重，雖然全盲但履歷表沒有一個錯字。當問他們如果颱風天有營業會來嗎？他們回答「這是服務業，當然會」的工作態度，兩夫婦二話不說答應他們來上班。

林孟汝回憶，最初全盲者來工作時幾乎是「無法呼吸」，他們送餐後面包括志工有4個人要陪同出去，最怕的不是東西被打破，而是怕客人因此受傷。可是，一星期後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兩個孩子會從定向、定位開始，用身體去熟悉店內的環境，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反而其他感知更為細膩發達，可以從說話音調、氛圍清楚察覺對方情緒，因為表現好，甚至有客人不相信他們是全盲者。

第二年，小兔子同樣給予幾名視障者工作機會，也因為接觸機會越來越多，讓林孟汝看到視障者遇到的就業問題。


視障者按摩被要求回捐　工作1年後沒著落

林孟汝說：「台灣領視障手冊有6萬多人，實際上就業人口只有5000多人，從事工作多為按摩、電話客服或街頭藝人，而且最大困境是視障者到政府就業服務處求職，都會轉到視障單位組織，有些組織雖然不錯，但很多大的單位會要求轉介到企業按摩必須回捐，每個月300到9500元不等，按到全身都是傷，還要回捐，而且工作往往是1年約就結束，工作很不穩定。」

兔爸、兔媽因此做個決定，要持續幫助視障者，別的協會不做，他們就自己成立「中華小兔子新生命協會」繼續協助視障者走出除了按犘外的另一條出路。「小兔子」不只是女兒的綽號，「兔子」在西方代表復活、重生，希望能夠提供弱勢朋友一個獲得新生命的機會。

小兔子協會是向新北市社會局申請創新性補助方案，針對視障者全力培訓沖泡咖啡，在外面的咖啡師培訓課程，可能4堂課就要2.8萬元，在小兔子則是無償培力，並提供咖啡豆沖煮，培訓時間長達1年、每週至少1次。

為了讓受訓者懂得「珍惜」與「付出」，還是列出條件，就是要「參與社會服務」，受訓者每週都要抽出時間參加社區關懷服務幫助弱勢長者，林孟汝說：「藉此告訴他們，『你也是有能力當手心向下的付出者』。」


「我們不只是培力專業，更重要是建立正確職場觀念跟態度。」林孟汝說，要到小兔子培訓當咖啡師要寫自傳，經過面試，曾經遇到視障者是很有能力沖咖啡，可是態度不好，還回話「你去問我媽，就知道我脾氣不好」，因此請他離開，林孟汝不在意培訓人數，而是受訓者要體認參與培力是要翻轉人生，「你知道千手觀音有幾隻手嗎？是998隻，因為另外兩隻手要靠幫的人自己努力舉起來！」

林孟汝觀察視障者大部分遇到的問題來自原生家庭及照顧者，他們可能因為愧疚或彌補心態，處處讓著或遷就視障孩子，可是我們都會老、都會離開，沒辦法把孩子當作長不大的寶寶，「懂得放手，孩子才有長翅膀的能力。」

因此在培訓過程，不只是希望受訓者不要強調障別，而是拿出自己的專業及態度，也希望家長一同協助成長，在家裡仍要持續反覆練習，家人協助拍攝影片後傳到群組，才知道那些地方例如掌握水流穩定度等需要調整，更加精進。


我要適應社會　不是社會為我改變

「我們要適應社會，不是社會為我們做改變。」剛出生右眼就沒有黑眼珠，左眼視力0.1，國中因後天視神經萎縮而導致全盲，晉宏經過兩年時間訓練，左手不知被熱水燙了幾次，但在「兔爸」黃浤庭引進藍芽溫控壺和語音磅秤等輔具，他和其他視障學員可以精準取出份量和控制溫度，在滴漏前還能透過手機不斷播報：「10秒、20秒…」，不僅能沖泡出顧客喜愛的精品咖啡，甚至還能「拉花」。

晉宏說，起初沖煮義式咖啡，最困難是濾杯這麼大，不知道中心點在哪裡，他透過很多方式在家練習，例如藉由筷子畫九宮格練習抓中心點；水流、水柱透過沖到自己手上去感受水的量；學習義式拉花最關鍵挑戰是怎麼回正，因為對於什麼是正，晉宏並沒有概念，但是經過反覆練習，即使要花比別人更久時間，證明一樣能做得到。



「我以前做電話客服，客人不會有太多回饋，現在沖煮咖啡，客人若覺得好喝會，當下會給我反應回饋，這對我是最大的收穫。」

「每個咖啡師想要有自己的溫度和味道！」黃浤庭曾經試著自己矇起眼睛，在水溫100度下，思考願意做這件事嗎？最讓他敬佩的是這些學員沒有因為一次次失敗而放棄，他們是經過長期努力衝出專業咖啡，喝他們沖煮的咖啡可以感受到的是更多感動的溫度和味道。

原本是小兔子的客人，因為認同視障者培訓成為小兔子志工總督導的鄭登元，每次培力時都會在旁幫忙看著，見證他們一步一步慢慢突破自己的侷限，很努力且不斷練習達成目標，真的很感動也很激勵人心。

經過培力，去年7月成功培育第一批視障者取得咖啡師資格，小兔子向新北市政府提出設置外帶點的計畫，今年初已獲得新北市政府通過，將會比照喜憨兒模式，在新北市政府各個機關地點，每週固定一些時段設置外帶點，協會也希望若有企業願意支持這模式，能夠擴展更多外帶據點。

林孟汝說，新的計畫是「看得見與看不見者的合作」，希望激盪出火花，因為外帶點若都是視障者，還是會有盲點，若有明眼人給予提醒，可以達到互補跟互助效果，他計劃招募不利處境的婦女，例如單親家庭或失業婦女，互相協助，共同成長。


小兔子的成功模式，讓香港盲人輔導會專程來取經。但林孟汝認為不可滿足於現況，沖煮咖啡是學無止盡，她強調「考核只是基本功，就像一家餐廳的主廚會賦予剛拿到丙級證照的人擔任嗎？」，「未來期待他們，不只是適應環境，還而是在一個環境中出類拔萃」。

因此晉宏等人仍持續不斷精進，參加的學員都有體認「不是只學皮毛，就覺得什麼都會，而是不斷努力精進，才能為自己未來創造不一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