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芭比海灘變成奧本海默沙漠　沙灘過暑假可能將成為歷史

今年夏季的酷熱天氣讓許多人的第一直覺是奔向海濱、湖畔度假旅館等有水的地方。但是彭博新聞專欄作家指出，酷熱天氣正在扼殺許多我們熟知的傳統度假勝地。一些地方正在沙漠化，全球暖化使這些地方的旅遊觀光業面臨客源大量流失的前景。

知名經濟史學家，彭博新聞專欄作者佛格森（Niall Ferguson）指出，「做空海岸，做多山間」似乎已是個大方向正確的投資策略。海濱度假區愈來愈常出現會危及性命的高溫、曝曬甚至野火，而山間小屋等更傳統的避暑地點，可能獲得青睞。只是，山間度假地本身也在遭遇氣候變遷的挑戰。

佛格森寫說，歐美人士對於夏季的第一個念頭，常與海灘有關，美國人前往東西兩岸，而歐洲人則前去地中海或愛琴海。度假者光著身子曬太陽，偶爾在海浪中嬉戲，希望晒出古銅色肌膚，身體線條緊實。看看《芭比》電影預告片，就知道這種刻板印象多麼根深柢固。

與此對應的是一整套經濟體系。航空公司廣設飛往海濱度假勝地的航線，旅館提供住處和食物，擁有海景的餐廳總是塞滿人。有能力買下第二間房子的人爭搶臨水海景宅，通常也會想買一艘船，或者其他水上玩具。淡水度假地是以湖泊取代海洋，但基本概念相同。

海灘度假疫後復甦強勁，但愈來愈成為一種煎熬

過去兩年，隨著新冠疫情管制的解除，全球民眾紛紛回到他們最喜愛的海灘。許多暑期度假勝地在2022年看到創紀錄的航空旅遊人數，像是希臘的米克諾斯島或美國的波多黎各。這並非僅是因為疫後解除管制的航空業整體復甦，因為2022年美國運輸安全管理局（TSA）的旅客總量僅為2019年的90％。是日光和衝浪度假地大幅上升，造就這波旅遊榮景。

然而，全球暖化之下，一旦如果氣溫超過攝氏30度，這些濱海旅遊開始變得讓人不愉快。曬太陽成了威脅生命的行為，而誰想在希臘科孚島（Corfu）爆發大規模野火時，去那裡度假？佛格森形容，今年夏天，歐洲南部的情況更像是《奧本海默》的沙漠與末世核爆，而不是《芭比》的海濱天堂。

在夏季愈來愈成為一種煎熬，那些擁有海濱旅館、房屋、船隻的人，自然會希望這個夏天只是個異常，明年就恢復正常。但他們已經抱著這個希望好幾年了，麻煩則是一年年重演，於是最終的問題是：如果這就是新常態呢？

這裡先停止爭辯氣候變遷是人為還是自然狀況，全球暖化不再是一種理論，而是現實：當今大城市遭遇極端高溫的情況，已比1950年代初更為普遍。

具體來說，雅典的午後氣溫超過攝氏30度的天數增至平均的2.7倍，巴塞隆納增至3.7倍，巴黎增至8.1倍，而倫敦驚人地增至10.4倍。所有這些大城市都接近大海，因此受歡迎的夏季海灘目的地，像是法國的蔚藍海岸和瑪莎葡萄園島，近年來的氣溫也比19世紀和20世紀更高。

當南方度假海濱成了沙漠，重返北邊、山間成為另一種選擇

這意味著歐美熟知的夏天度假模式可能即將告終。以西班牙為例，該地長期以來一直是英國度假者最愛的過暑假地點。而到目前為止，西班牙今年夏天已發生了三波熱浪，溫度升破攝氏40多度，使傳統的太陽海岸（Costa del Sol）度假海灘成了悶熱的烤爐。去年夏天情況同樣糟糕，甚至更糟。

長期報導西班牙雨水枯竭的英國記者庫伯（Simon Kuper）指出，西班牙國土已有大約五分之一沙漠化，沙漠化比例還可能上升至三分之二甚至更高。因此，如果西班牙是一家公司，諮詢顧問會說，西班牙原本的「商業模式」已經行不通了，要不轉型，要不就結束事業。庫伯預計旅遊業將遷移到西班牙北部濱大西洋的海岸，內陸地區將從橄欖園變成太陽能和風力發電場。

更廣泛來說，庫伯預計度假勝地將出現地點大轉移。曾抛棄英國本土海濱小鎮、前往西班牙的英國遊客將回鍋，重新振興像是英格蘭東南部聖列納茲特海（St Leonards-on-Sea）之類的地帶。《紐約時報》把這個論點歸結為兩點：去斯德哥爾摩而不是去羅馬，10月度假而不是7月。

佛格森指出，去海灘游泳、曬太陽過暑假，是一個相對近代的現象。例如，在英國統治印度時期，大英帝國公務員不會選擇孟加拉灣作為夏天度假地。知名作家吉卜林描述，逃避酷暑是逃離平原，向北前往喜馬拉雅山區的小鎮，像是西姆拉（Simla）。

現在，隨著世界上越來越多地方的夏天氣溫與吉卜林時代的印度一樣炙熱，我們可從他的經驗中學到：山間度假勝地可能正全球性回歸。

許多人早已更喜歡在科羅拉多洛磯山區，或者瑞士阿爾卑斯山避暑，但他們可能即將發現，自己珍愛的山間度假小鎮要面臨大批「海灘難民」的侵略。畢竟，中暑可能致命，而沒有人會因山間陰濕的毛毛雨死亡。

做空海岸、做多山區仍需要警惕

擁有大量海岸線飯店和出租事業的公司必將遭遇麻煩，另一方面，正在開發美國和歐洲山區度假點的公司將會賺錢，這就是「做空海岸，做多山間」的核心。

佛格森說，他最近與一些避險基金業友人晚餐聚會時，討論了地中海過熱可能的潛在輸家。萬豪（Marriott）是西班牙最大的國際連鎖酒店，在西班牙擁有約1.4萬間客房，而西班牙的美利亞集團（Meliá Hotels）更擁有萬豪兩倍以上的房間數，過去5年中股價腰斬。那要投資哪些山區呢？科羅拉多州的亞斯本（Aspen）已被過度追高，可以試試愛達荷州，但不要選擇太陽谷。據共享度假房屋公司Pacaso報告，2022年度假房屋價格最大漲幅出現在愛達荷州的山谷郡（Valley County）和緬因州的坎伯蘭郡（Cumberland County）。

然而，以全球暖化作為買房、投資時「做空海岸、做多山區」的根據，需要有所警惕。首先，依照媒體熱門報導做為論據經常不是好主意，只靠個人經驗和個人見解建立論點通常也不明智。隨著今年大量的濱海地區野火、高溫報導，卻有一些真實數據會讓人感到尷尬。

我們還不清楚今年夏季地中海和愛琴海沿岸度假勝地狀況是否特別糟糕。在大多數歐洲國家，今年因森林火災燒毀的公頃數量低於2006年至2022年期間的平均值。歐洲今年夏季森林大火特別嚴重的國家依序排列為立陶宛、愛沙尼亞、奧地利、丹麥、法國、德國和愛爾蘭，幾乎全位於北歐。媒體廣泛報導的希臘，火損的地區僅比平均值高出7％；而西班牙的森林火災減少了15%，義大利減少了21%，賽普勒斯更少了85%。

其次，氣候變化對山區度假勝地並不是一個明確的好消息。畢竟，大多數山區是在冬季作為滑雪中心吸引更多遊客。但是，山區的氣溫上升幅度與海灘地區大致相同，滑雪者已經非常熟悉阿爾卑斯山缺雪的問題。

第三，居住模式的統計顯示一般人並不會在氣溫升至華氏90度（攝氏32.2度）以上，就會逃離。更準確來說，他們會因為缺乏冷氣而逃離。

就算要面臨令人不悅的室外高溫，人們依舊會選擇生活在就業機會豐富、租稅成本低的地方。根據布魯金斯學會和美國人口普查局的數據，美國增長最快的兩個州是德州和佛羅里達州；接下來的三個是北卡羅來納州、喬治亞州和亞利桑那州。因此，不管夏季高溫溽暑，海平面上升，或是極端氣候颶風增加，美國人依舊會搬去邁阿密。

房地產網站Zillow統計，到本世紀末，邁阿密可能有50萬間住宅將面臨淹沒的風險。佛羅里達州低窪地區的房價，相對於高地的房屋已經出現折扣。然而，臨岸海景房仍然最受追捧，價格最貴。

同樣地，儘管鳳凰城的夏季溫度已高到難以忍受（截至28日已有連續27天氣溫超過華氏110度（攝氏43.3度）），高溫相關死亡人數增加，水資源短缺，民眾依舊持續搬去鳳凰城。

氣候變遷重災區，仍因經濟、租稅因素獲得民眾遷居湧入

這種矛盾已是常態，彭博新聞最近一項報導指出，美國人實際上正選擇搬去遭遇野火、高溫、乾旱和洪水風險更高的地區。過去兩年內，野火風險最高的郡，比2019年和2020年增加了446,000人，增幅51％。高溫風險最高的郡人口淨流入增加了629,000人，增幅17%。

經濟學家史密斯（Noah Smith）形容這個現象時說：「海岸線淹水風險的增加，使濱海房地產有點像垃圾債券：可能會增值，但也有低到中度的機會歸零。」這種高風險並不阻礙人們購買垃圾債券，或著類似垃圾債的住宅。

而且，美國沿岸房地產市場受到大量聯邦政府補貼、租稅優惠、低利貸款、補助金和政府洪水保險的撐持。在高爾（Gilbert Gaul）的書《風險地理學》（The Geography of Risk）中，他觀察到澤西海岸的房地產往往在颶風過後會上漲，因為重建成本由納稅人承擔，而美國工兵團負責重建海岸，改善了海灘環境。根據古勒維奇（Jesse Gourevitch）等人2021年在《自然》期刊發表的論文所估計，美國面臨洪水風險的住宅價值，有逾1210億至2370億美元的非正常溢價（約3.8兆到7.43兆台幣）。

另一個問題是，居住在等同垃圾債住宅的居民，會選擇去哪過暑假。房屋是長期投資，度假則只是一兩週的樂趣。因此，度假市場更加善變。一種可能性是，居住在美國陽光地帶的人將忠於傳統的沙灘度假，但改去北邊的緬因州，海灘比較不那麼熱。另一可能性是，歐洲的夏季度假勝地只需安裝或升級冷氣空調，以符合新的氣溫需求。在義大利，空調產品的零售額在過去12個月中已增加一倍。

但是，我們安裝的空調愈多，就愈難阻止全球暖化。根據國際能源總署（IEA）的數據，自1990年以來，全球用於建築空調的能源需求已增至原本的三倍以上。根據IEA統計的樣本，室內冷氣需求平均占尖峰總能源需求的14％。預計到2050年，來自室內冷氣的能源需求將再增至目前的三倍。

也許這僅是一種直覺，仍缺乏實際數據證明，但佛格森說，他感受到「沙灘過暑假」的時代正走入黃昏。他在執筆寫這篇評論時，身處氣溫攝氏32.2度以上的紐約市，他渴望去山間避暑。「做空海岸，做多山間」的感覺非常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