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爾德專欄：習近平出事了嗎?

8月中旬之後，有關中國政治的最重要訊息就是「北戴河會議」結束了，但從7月下旬至今就未公開露面的中國領導人習近平依然神隱，各種關於他身體狀況、在北戴河遭受元老猛烈圍攻、甚至遭政變、被軟禁……傳聞不斷。直到8月19日早上，新華社發出「權威快報」報導他在人民大會堂接見越共總書記、越南國家主席蘇林的消息公布，才平息他已人間蒸發的傳聞。從三中全會至今有關習近平權威遭受黨內挑戰傳聞四起，這是否代表著習近平權力基礎在崩解？

要回答這個問題，幾個關鍵點得先釐清：

首先是習近平這次「神隱」算不算久？

習近平在7月29日分別接見東帝汶總統奧爾塔（José Ramos-Horta）與義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接著隔天30日主持中央政治局會議和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後， 將近20天未公開露面。20天算不算長？

習近平在2012年9月十八大召開前也曾消失約兩周。當時習近平還是國家副主席、未正式接班，適逢美國國務卿希拉蕊（Hillary Clinton）訪中，原本已安排兩人會面卻臨時取消。當時一說是習近平運動受傷、行動不便而未公開露面，但較被接受的原因是他躲起來全力處理黨內人事鬥爭。

那一年上半年習近平先面臨薄熙來、王立軍事件衝擊，接著是「新四人幫」（薄熙來、周永康、徐才厚、令計劃）政變謀反，而9月習近平正式接班的十八大就要登場，習近平神隱約半個月應是在全力處理人事布局。

這是習權力之路一次驚濤駭浪的挑戰，但並非他唯一次長時間消失在公眾面前。2018年8月，習近平在7月31日主持政治局會議後也連續19天未在媒體上公開露面，直到8月19日才在央視新聞露面，場合是主持中央軍委黨的建設會議，他在會中強調全軍要「堅決維護黨中央權威和集中統一領導」，鑄牢「部隊對黨絕對忠誠」的思想根基。4年後，2022年7月1日習近平赴香港出席主權移交25週年活動，之後也神隱13天 。這兩次長期間沒露面也都是謠言滿天，有說他遭受軍方挑戰，有說他身體出狀況、包括訪港時不慎染疫。

到底他數度「神穩」原因何在？事後都沒明確答案。不過時間多在夏秋之際。2012年那次是習近平真正面臨生死鬥爭，而之後幾次（包括另數次天數沒那麼長、約1周的消失）也許是他面臨重要決策時習慣躲起來。可以確定的是，他復出後沒看到重大傷病痕跡，也未被傳聞中的政變打倒，而且從2012年至今，習近平是愈來愈集權。


第二個問題是：北戴河會議到底是為何？

北戴河是位於河北省東北部的秦皇島的避暑勝地，被稱為中國「夏都」，離北京約280公里。1949年前，北戴河海濱就有逾700幢渡假別墅，其中半數以上是外國人所有。「解放」後，中共就把這些别墅收歸國有，美其名「人民療養事業用房」，其實是給離退老幹部和現任高官休養和避暑。

據記載，1949年6月中共元帥朱德成了首位到北戴河渡假的中央領導人，此後他幾乎年年來北戴河休養直到逝世前一年。1952年，北戴河療養院改屬中共中央直屬機關，並規定從隔年開始中央幹部一年有約一個星期的北戴河休假，並且每年夏天中央部會都到北戴河辦公。

文革期間北戴河辦公制度中斷，1983年總理趙紫陽前來視察並表明要恢復北戴河辦公制度。1985年，中共中央、全國人大、國務院、全國政協、中央軍委（所謂「五大班子」）和中顧委的領導都來北戴河辦公休養。鄧小平復出後直到1992年，幾乎年年到北戴河辦公休養。

因為中央高層與退居二線元老暑期都來此休養，北戴河也成了中共高層非正式集會交換意見、形成共識的埸所，這就是所謂「北戴河會議」。尤其是每屆黨代表大會召開、換屆前，北戴河會議成了決定新人事的重要機制。據中國前總理趙紫陽幕僚、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教授吳國光回憶：「這是中共最高層領導人通過非正式場合，大家一起對下一屆的最高層領導人選，包括政治局委員、政治局常委的人選，尤其是常委人選，來互相溝通，達成共識。」他指出，參與溝通者包括卸任的政治局常委和在任的政治局常委，共大約20多人。

不過，2003年剛上任一年的中共總書記胡錦濤決定取消北戴河辦公制度，「五大班子」暑假不再去北戴河辦公，名義上的理由是減少支出浪費。北戴河辦公制度取消，北戴河會議還舉行嗎？

可以確定的是，每年８月初，中共領導階層、退休的前國家領導人們還是會到北戴河渡假。除了領導人，還有一些受到中共重視的科技專家也受邀去渡假，所以當中共官媒出現某位政治局常委到北戴河問候專家時，就代表「北戴河時間」啟動。這段期間大約半個月，除非有重大事件發生（例如長江發生洪災，總理去視察），中共高階領導人都會從公共場域消失，北京例行官方記者會也暫停兩周。

8月3日新華社就發布消息，政治局常委兼書記處書記蔡奇在北戴河看望休假專家。這代表著中共領導高層已聚集在北戴河。那麼他們會開「北戴河會議」嗎？會議又以什麼形式進行？

其實多年來一直沒有較明確資訊證明北戴河辦公制度取消後北戴河會議如何進行？最近香港《星港日報》的〈中國觀察〉專欄甚至說，7月底政治局常委會已研究部署防汛抗洪救災工作、政治局召也開會決定下半年經濟工作，「該議的已經議了，北戴河根本『無會』。」。

但是海外華文傳播圈近年來還是繪聲繪影「轉播」北戴河會議「實況」，尤其最愛談元老們如何在會上圍剿習近平、習近平又如何在元老面前低頭認錯。像旅美華人作家吳祚来發布會議發言內容稱，胡錦濤書面發言指責習近平「個人祟拜嚴重」，朱鎔基在會上說：「近平同志如果是狗不理包子，我們這些老傢伙們呢，是狗不理的骨頭。」；甚至當權的「國師」王滬寧也在會上說：「習近平當總書記後，我提出了30多個政治主題方案，都被否定，最後只能提出中國夢，對應美國夢，如果不採納，我就只能辭職了。」

習近平則自己在「北戴河會議」上檢討三點：「一是個人宣傳與個人崇拜」，「二是大國外交上出現嚴重失誤，上不封頂式的支持俄羅斯對烏戰爭，……台海問題與周邊國家關係緊張，激化了矛盾，本人承擔一定的責任，戰狼外交必須停止」；「三是過於重視國營企業而漠視民營經濟。」會議還做出八點共識，包括：「不支持俄羅斯侵略烏克蘭」，「尊重香港自治權，維持台海和平，不激化與台灣及南中國海周邊國家的矛盾衝突」。

這些內容看起來真像天方夜譚，要判斷其真偽前，得清楚認知一個事實：從習近平上台後，老人政治的影響力愈來愈弱。若說是讓老同志趁渡假時發發牢騷可以理解，但很難想像習近平會在會議上對著元老低頭認錯、還做成決策，這違反了過去十多年來習近平的行事風格與決策模式。中共元老、太子黨雖盤根錯結、互通聲息，但他們的特權利益也是和現時中共黨國綁在一起，命脈也被習近平牢牢掐住。看看「新四人幫」下場，他們還有膽量集體造反嗎？

除了吳祚來的爆料，另一位海外華人時事評論人蔡慎坤也在8月15日指出，在三中全會期間，老同志們串聯對習近平提出30條意見，主要可歸納兩個重點：一是遇到重大事件回歸集體決策；二是用人不要搞小圈圈，要選任懂經濟、在省市黨政機關長期歷練過的領導岀來主持工作。

蔡慎坤曾最早揭露國防部長李尚福落馬的消息，這次爆料的內容也比吳祚來的更合情合理。問題是，如果元老建言有效，會出現二十大那種黨政全由習家將掌控的人事布局嗎？看看胡錦濤如何在二十大閉幕式上被習近平攆出場，這些元老們還有勇氣或力氣對習近平提意見嗎？

一連串關於習近平失蹤、生病、被政變或遭元老圍剿的消息，雖然虛假多於真實，但反映出的是中國內部對習近平有很大不滿，對未來的憂心。因此很可能出口轉內銷，傳播這些對習近平不利的消息；而海內外華人圈也期待這些習近平的負面訊息，因而助長這些流言傳播。

台灣決策者在面對這些流言時不能只靠短期的資訊來分析，但想判斷真假也非難事，只要長期追蹤統計、分析中共黨政領導發言以及官媒報導內容的關鍵字，就不難掌握真相。在沒有大數據AI時代，中國旅居香港學者錢鋼就長期做這種分析，更早，台灣的「匪情專家」也是靠從長期追蹤中共媒體來探悉隱藏在竹幕後的中共高層動向，林彪事件時全世界最早察覺林彪從中共官方文件消失的就是台灣《聯合報》。台灣決策者要正確掌握中南海動向，也只有下苦工夫，做好基礎研究，才不會隨著謠言起舞。

*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