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以諾談名人與疾病】洪秀全與宗教妄想

在清朝歷史上，洪秀全是個特別的人物，他這與考功名無緣的讀書人，幾乎把整個王朝給翻了一半，他所創立的「太平天國」一度佔去了中原近半壁江山，影響所及歷經道光、咸豐、同治三朝。洪秀全是個怎樣的人？我們現在固然無法跨越時空去詳加考察，但身為一個醫學院教授、精神科的治療師，他的生平在在讓我感到無比特別。

洪秀全這個人一直想靠科舉制度求取功名，他敖盡所能，卻屢考屢敗，後來在一次落榜後他大受打擊，在病中似有幻覺對他說話，要他出來斬妖除魔，後來他的行徑就變得比較特殊，之後他又看到了基督教宣教士的傳教小冊子，把當中的字句跟自己之前的幻覺連在一起，認為自己是上帝賜給世人的第二個兒子，耶穌基督是他的親哥哥，除了開始稱基督教的上帝為「天父」，稱耶穌為「天兄」之外，也自命為「天王」，沒多久便開始起義反清！一開始確實打得清廷措手不及，但之後洪秀全在人事分封、人際處理與布局，乃至決策能力上，都顯得有些荒腔走板，最後太平天國也走上覆亡的命運。

一個多次落榜、大受打擊的讀書人，開始自命不凡，並稱呼耶穌為天兄，自認為是上帝差派來世間的第二個兒子，雖然使用了不少類基督教詞語，但卻已明顯偏離了基督教教義，很難讓人不聯想到在精神科臨床上常見的「宗教妄想」症狀，而許多有這類症狀的精神疾病，都有可能導致認知功能與人際能力退化，對照洪秀全之後在持政上的荒誕表現，若說他當初的自命不凡，與所謂的看到天父要他斬妖除魔，又堅信自己是上帝的第二個聖子、耶穌的親弟弟乃是出於宗教妄想，不能不說是合理的推測。

很多人可能要說：這怎麼可能呢？那時這麼多人願意聽他的、跟隨他，他怎麼可能是精神有狀況的人呢？請容我這樣說，有時某些有宗教妄想的人，因為講起話來言必稱神明，且高亢、自信，一時之間還滿有魅力的！如果再配合某些當下的不佳時局，可能真有人會願意跟隨。不要講古代，君信否？假設今天有某種不知名特殊教派的神職人員，因為宗教妄想症狀，而起來說神啟示他地球其實不是圓的、而是正方形的，且硬用聖經的話偏激地來為自己的論點背書，並激進的表示，都是那些可惡的科學家們有目的的不斷在欺騙大家地球是圓的，只要他激動得言必稱神，可能還真會有一小撮信眾願意相信之。在現代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民智未開的道光年間，且當時洪秀全好歹還是讀書人出身，其身份在鄉里間有公信力、口條也應略優於目不識丁的平民。



那有沒有可能洪秀全其實不是宗教妄想，只是想找個偉大的宗教口號來號召廣大群眾呢？固然不無可能，但若以當時的社會背景文化而言，要想預謀在當時的中國捲起千堆雪，卻選擇用基督教這種「洋教」的題材來起事，恐怕不是個好選項；再對照洪秀全後來的認知、決策、人際處理等表現逐漸不佳的進程，很難不說他確實有些特殊的身心狀況。而這也不奇怪，畢竟精神疾病自古以來就一直存在人類社會中。

平民起義，在歷史上已屬不易，主事者若還真是個有宗教妄想的人，更是不多見。也許這場起義在歷史上有其意義，但根據統計，太平天國事件卻也造成了當時中國數千萬人的死亡，無數人民無家可歸；洪秀全那其實無辜的幼子，也在事件結束後被當眾凌遲處死。

當然，我說洪秀全恐怕有「宗教妄想」，是我以一個醫學院教授、精神科職能治療師按照歷史記載所做出的合理推論，但畢竟我們沒有辦法跨越時空去做最後求證。然而，我願意來談談，如果在現代的社會中碰到類似「宗教妄想」的人該怎麼與之相處？這樣的狀況可能出現在思覺失調症等疾病患者的身上，我們在生活中至少可以掌握以下三個原則：

1.不附和：有些人明知他們宗教妄想的言論內容偏激、孤傲，卻出於好意去附和他們的那些言論，為的是想給他們鼓勵與支持，認為這樣做很有愛心，然而，這麼作卻反而往往讓他們在那些思想中越陷越深。
2.不激辯：他們不是故意的，而是腦中的傳導物質的失調，是以他們不是在故意亂講，而是真的在腦海中「看」到了或「聽」到了甚麼。不用跟他們激辯所看到或聽到的。
3.尋求專業的介入：對精神病患而言，愛、同理、關懷確實很重要，能發揮出比藥物治療更不同層次的作用，然而，專業的藥物治療亦不可少。設法讓有嚴重宗教妄想的個案願意求助醫療專業、藥物治療，也是對他們的一種愛。

有宗教妄想的人也許言論誇張，但其實並不壞，也不可怕，只要我們用正確的方式與之相處，他們有機會慢慢調適。

（本文作者施以諾為輔仁大學醫學院職能治療學系教授兼系主任、臺北市醫學人文學會榮譽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