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東爆炸檢討2–2】火神不要眼淚！「殉職換改革」為什麼一再重演？

明揚工廠大火造成4名消防員殉職，也燒出消防員權益問題，各黨派政治人物陸續發聲支持消防員組工會，行政院長陳建仁也表示將儘速修改《公務人員協會法》，但是政院所提的版本有符合消防員工作權益促進協會呼籲的訴求嗎？在組工會之外，又還有哪些改革需要努力？

明揚大火發生後的隔天早上，消防員工作權益促進會在凱道掛起長達3公尺的白色布條召開記者會，上面早已密密麻麻寫著2013年至2023年初台灣殉職的消防人員名字，「你仔細看這塊布有補了幾次，所以顏色有些不同，這次要再寫上4名在明揚大火殉職的學長名字，真的很痛。這10年已經43名消防員殉職，什麼時候政府才要重視消防員權益，痛定思痛好好改革？」一名消防員眼眶泛紅地對記者說。

現任消防員權益促進協會理事長黃鈺翔，同時也是2015年桃園新屋保齡球館大火唯一的倖存者，那場大火奪走他6名消防同仁夥伴，那時僅21歲的他，經歷的不是只有在火場那10分鐘黑夜裡摸索、徬徨與煎熬，而是出來後得知同仁們都已殉職的無止盡傷痛與回憶。

很多人會問黃鈺翔是怎麼走出來，他坦言：「至今還不知道什麼叫走出來！」而是將負面情緒化為責任跟動力推動改革，向犧牲的學長們說：「一定不會讓大家忘記你們，會用所有的努力，讓大家記得，今天的進步是因為你們的犧牲！」


溝通不對等　改革很無力

為什麼組工會是消防員權益促進協會一定要推動的改革？黃鈺翔說，因為過去10年消促會對於消防人力、裝備不足、工時、職安等問題不斷跟政府溝通，遇到狀況是「當下都會承諾提供更多經費，補充人力及裝備」，但是，當下口號喊一喊就沒有下文，那種想要改革的無力感，就是因為消防員無法組工會，「溝通沒有對等的角色跟地位」。

「每次都要殉職，我們生者和家屬都要忍著眼淚跟撕心裂肺的痛，才有這麼一點點的資格去推動改革……」消促會副理事長翁立思悲痛地說，全體出入平安，為什麼依舊是台灣消防員心中遙不可及的盼望？


回顧過去多起「殉職換改革」，2015年桃園新屋大火犧牲6名消防員性命，燒出現場無線電通訊受鐵皮屋環境影響，通信訊號不良，指揮官收不到消防員求救聲的問題，裝備老舊才受重視；2018年桃園敬鵬大火，因儲存大量柴油與化學品形成高危險閃燃風險，造成6名消防員來不及撤退，遭濃煙與火焰吞噬，才有「生命三權」入法；2019年台中大雅農地違章工廠大火造成2名消防員殉職，喚起政府不該長期放任農地違章工廠問題。

此次明揚大火發生爆炸，明顯與廠內儲藏的化學物質息息相關，也顯示在「生命三權」入法後，還是有很多亟待改革的問題。

消促會的訴求主張，除了組工會，是希望消防員能全面適用《職業安全衛生法》。消促會秘書長陳彥凱說，公務人員的職安規範僅有相當簡陋的《公務人員安全及衛生防護辦法》，但不僅在僱主未提供合適防護設備時無法有效開罰，也缺乏明確基層消防團體參與制度。如果消防員全面適用《職業安全衛生法》，才能明確記錄並裁罰違規的僱主，進而減少消防員受傷甚至殉職的情況。

對於政院提出修改《公務人員協會法》及修改《消防法》建立消防機關職業安全制度，消促會認為依舊沒有考量基層消防員團體意見，亦未完整保障勞動三權。

陳彥凱說，今年6月21日銓敘部邀集消促會及基層公務員團體共同召開諮詢會議時，消促會就提出不應以400人作為籌組門檻（工會法為30人），且協商權放寬事項不明確、擴大協會參與事項範圍公務人員協會代表仍限制由機關首長圈選、也沒有方案禁止針對性打壓。

職安保障訴求部分，消促會希望交由公務人員保障暨培訓委員會下，設置具有職安衛專家背景及基層消防團體之委員會，進行職業安全保障是否充足及職業安全事件進行認定。


人力明顯不足　勞動條件不佳

人力不足也是消防改革另一個大問題。每年清明掃墓期間火警頻傳，消防人力就會疲於奔命，今年（2023）3月屏東恆春公墓火警就是已經轉調內勤安檢人員的消防員蕭翰隆支援出勤，卻因滑動的消防水車輾壓致死，成為今年首起消防員殉職，卻沒想到，今年第二起殉職案又發生在屏東。

消促會會員張雅鈞指出，像明揚兩萬坪這麼大的廠區，第一時間至少應該要出動100名以上的消防員，加上義消多到200人都不爲過。但屏東縣消防局僅出動66名消防員，扣掉指揮的長官，可能只剩下40多人基層，「消防車擺了30幾台，擺起來很好看，其實人都不夠。」

消防人口服務比是評估消防員人力的方式之一，根據消促會的數據，美國紐約為1：500，日本東京是1：700；新加坡為1：900，台灣在今年8月的最新統計，消防人口服務比為1：1383，所有縣市遠較先進國家都高出許多。

黃鈺翔說，人力不足問題還是跟勞動條件息息相關，本身是高風險的職業，卻還要承擔那麼高的工時，一個月工作要高達300多個小時，問題癥結是「政府想要把錢花在民眾看的到的地方，把錢放在公安、花錢在改善消防人員的工時、裝備，一般民眾是無感的。」


政府只要「看得見」的成果　忽視「看不見」的隱憂

也是因為要「看得見」的成果，對於「看不見」的隱憂一直視而不見，成為台灣要推動消防改革的一大問題。

2021年彰化喬友大樓防疫旅館火災，造成1名消防員殉職，事後監察院調查指出，喬友大樓是政府三不管造成的憾事，建築管理與消防維護都有很多缺失，包括建築物格局實際經過改造、與原本提交平面圖不符，影響消防員救災；沒有強制要求成立管理委員會定期維護；因為樓層不足依法不需定期公安申報、商場荒廢後商業主管機關沒有落實稽查等。

另外，農地違章工廠大火使2名消防員殉職，才促成《工廠管理輔導法》於2019年完成修法，規範2016年5月20日後新增違章工廠，需立即斷水斷電及拆除，舊違章必須要通過消防安檢。

黃鈺翔說，違章工廠不是符合國家要求建築，安全性、穩固性都不如合法，用一般消防法規檢視是不合理，這也是消促會一直訴求，應該另定更嚴格消防安檢等相關規範，但是消防員因為不能組工會，沒有協商權，很多訴求都被忽視。

消益會顧問朱智宇也強調，政府在災害的管理與應變上，不應完全仰賴第一線消防員「拿命去拼」，前端災害預防措施的改革，才能真正降低殉職風險。

雖然「生命三權」修法後，消防法規有訂定退避權及得不執行危險性救災行動指引，中央警察大學消防學系教授黃俊能認為，消防局指揮體系或第一線救災同仁並不具備土木或是結構的專業知識，如何判斷火災、地震第一現場建築結構安全？他呼籲地方消防局應建立專業技師資料庫或簽訂MOU（合作備忘錄）請土木結構專業人士與消防同仁一起出勤，才能確認建築物結構的穩定及風險程度。

黃俊能說，警專及警大畢業的學生，在學校養成教育訓練中沒有受過建築結構安全課程，包括地震、火災、爆炸等對結構體破壞的快速評估，這對第一線救災消防同仁的生命，如同螻蟻一般，特別是台灣到處是鐵皮屋工廠倉庫，大型火災鋼鐵高溫溶解坍塌，救災人員生命受到嚴重威脅，若沒有專業土木結構人員在現場，指揮官如何行使退避權？


「問題癥結還是在於國家願意建置總預算多少比例在公共安全？願意痛定思痛，建立完善且合理的消防體制！」黃鈺翔看到現在很多政治人物發聲「支持消防員組工會、要改革」有很多感慨，因為前兩年導演蔡銀娟的戲劇作品《火神的眼淚》引發社會很大回響，創造很大的消防員權益的關注度，從地方到中央議會民代都瘋狂質詢，但是民氣結束後，就回歸日常，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一次的明揚大火燒出很多問題，社會也有很多改革聲浪，但消防員只有一個期盼，「這是最後一次，不要再用殉職換改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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