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爾德專欄：從「璦琿」到「祖國」，賴清德有透露什麼新意嗎?

總統賴清德在國慶晚會上的「祖國論」引起很大迴響，獨派有人熱烈鼓掌，但也有人不領情；藍營裡頭則多人跳腳、 群起痛批賴清德，不過他們似乎被賴打到痛處，有點語無倫次、招架不力。北京方面還未做正面回應，但據路透社引述台灣國安單位的判斷，不論賴清德十月十日演說講什麼，中國已打算在台灣雙十國慶後舉行「利劍B」軍演回應。到底，此刻賴清德提出「祖國論」目的為何？這是更能保障台灣獨立自主的新論述嗎？

近一個月來總統有關兩岸議題的新論述不少。九月他接受專訪時提及《璦琿條約》，稱中國若真得在乎領土完整，應向俄國聲討清朝與帝俄簽下《璦琿條約》割讓的廣大土地。到十月國慶前夕又說：「就年紀來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絕對不可能成為中華民國人民的祖國，反倒是中華民國可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75歲以上民眾的祖國。」從「璦琿」到「祖國」透露出：中華民國這位現任總統在黨國教育時代應該是個好學生，熟讀中國近代史。如今拿黨國教導的歷史知識來反擊中國，也可以看出他戰鬥性格強烈。那麼賴清德的「鬥爭」對象是誰？

看似踩到中國痛處　論述未全反而不利

在黨國教育裡面，《璦琿條約》是中國眾多「民族恥辱」之一，賴清德提《璦琿條約》是要反擊中國把台灣當成固有領土， 質疑中國把統一台灣當成「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指標，那麼北京當局為什麼不也去收復遠東失地？

乍看下這打到了中國痛處，畢竟民族主義一直是共產黨動員民眾利器，習近平時代特為尤甚。賴清德的談話也引來俄國外交部發言人回應，強調俄中兩國在2004年簽署《俄中邊界東段補充協定》後，俄中邊界問題已獲得最終解決。俄方這個說明等於是在幫北京緩頰，但這也是台灣黨國教育來不及教的一段歷史──從1991年中蘇簽署《中蘇國界東段協定》後，到1999年再簽訂勘界用的《中俄國界線東段敘述議定書》、之後2001年《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宣示雙方之間沒有領土要求，2004年《中俄邊界東段補充協定》則最終確定疆界。如果賴清德可以更清楚地表述，中俄之間都可以透過長期談判解決歷史疆界問題，兩岸也應該透過談判來確定彼此主權，如此應該能完整陳述賴的立場，而不是讓人感覺台灣總統只是想戳中共的舊傷口。因為受訪時未完整陳述，就如一位「重量級國安大老」所擔心，賴這個發言可能陷入一個不利的邏輯：台灣與清朝割讓給俄國的土地一樣皆屬中國固有疆域。

叫陣在野又打臉背骨仔　顯露好鬥一面

至於「祖國」論則是一箭雙雕，一是打臉陸續表態慶祝中國國慶的舔共藝人，就如立委王定宇所說：「『噹一下』那些用祖國恭賀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的背骨仔。」另一個效應則是向在野黨叫陣，把「中華民國論述」從藍營手中搶過來。刻正在台灣講學的日本政治學者、「台灣通」小笠原欣幸稱許賴清德談「祖國」部分展現出幽默感。不過，對那些承受中國壓力被迫表態的台灣藝人，有需要勞駕總統站到第一線來「噹」他們嗎？透過陸委會發言人和綠營立委發聲應該就夠了，總統的「幽默感」似乎不需要在這裡力求表現。

至於向藍營搶「中華民國論述」，這透露出賴清德好鬥一面。他也的確讓藍營狗急跳牆，雖然大家搶著發言罵賴清德，但多是邏輯矛盾不清。例如馬英九基金會執行長蕭旭岑說：「台灣與中國民眾心中的『祖國』，依各自憲法，應該是尚未統一、但互相涵蓋的『中國』。因此，無論台灣人在那裡講『祖國』，都不該被質疑或責難。」依其邏輯，台灣人在兩邊都可以喊「祖國」，那麼「中華民國」不就等於「中華人民共和國」？



日學者讚高明、獨派批走到死胡同　評價兩極

賴清德的說法卻也不見得能討好獨派，旗幟鮮明的台獨倡議者蔡丁貴就批評：「賴清德將台灣帶領進入蔣介石流亡國民政府的中華民國死胡同裡去了，越陷越深。看起來賴清德是不必指望了。」他還嘲諷道：「一堆民進黨政權的政客與名嘴，開始在媒體為賴清德的「祖國論」發言噴得口沫橫飛，捧得實在不像話了，講白了就是公開表態效忠權力最高領袖而已……。」蔡丁貴雖被視為教條主義者，但他的確提出一個重要的質疑：賴清德有需要去搶「祖國代表權」嗎？

相對的，小笠原欣幸稱許賴清德「將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中華民國並列，稱後者為祖國，在歷任總統的發言中都未曾出現，賴總統是首位這麼做的總統。」他還說：「以『中華民國在台澎金馬落地生根已經75年』總結，安排得相當高明。」



把中華民國帶回1949年前　有違2758號決議

相較蔡丁貴與小笠原對賴清德兩極評價，筆者認為前者說法較合理。從李登輝到蔡英文，對台灣的定位從「中華民國在台灣」到「中華民國台灣」，多數民眾也逐漸接受這樣的表述。從1949年之前的「中華民國」到之後的「中華民國在台灣」是個走向斷裂的過程。而今天台灣熱議的聯合國2758號決議，一個重點就是在強調「中華民國」和「台灣」是兩個概念，當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了「中華民國」在聯合國的席次，「中華人民共和國」成了代表「中國」的合法政府，但對台灣的地位卻存而不論，許多台獨倡議者因此主張台灣回到《舊金山和約》時期的地位未定論。從李登輝到蔡英文，好不容易把「中華民國台灣」和1949年之前的「中華民國」做個切割，如今賴清德自己找回1949年前的「中華民國」，這是和現在討論2758號決議的方向是相違的。這也就是蔡丁貴所說 將台灣帶領進入「中華民國死胡同」。

賴清德的新論述比較像是「兩個中國論」，小笠原認為，賴清德新說法「否定並超越了老台獨派的建國論……，也有消除『賴清德意圖台獨』這種『疑賴論』的效果。」但是北京會接受賴清德的「中華民國說」嗎？對北京而言，「兩個中國＝一中一台＝台獨」，「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唯一合法政府」，這兩個論述都是北京長期以來明確立場。可以肯定，北京是不會接受賴清德的新論述；若上述路透社報導屬實，賴核心也已認定中國不會鬆手對賴清德的文攻武嚇。那麼從「璦琿」到「祖國」這些論述會讓美國高興嗎?



美國只想維持現狀　想必不會欣賞賴的「幽默」

很清楚地，美國希望台海維持現狀。美國會聲援台灣對2758決議的訴求，就是因為中國擴大解釋2758、已經是企圖改變現狀──藉聯合國決議來宣示對台灣主權，一旦台灣發生衝突，就成了中國內部問題，依國際法美國與友邦就沒有理由介入，這是美國現在大聲反對中國對2758解釋的重要原因。想維持現狀的美國也不會欣賞賴清德的「新意」或「幽默」。

回到根本問題，從《璦琿條約》到《祖國論》，賴清德提這些說法目的到底為何？李登輝的「兩國論」到蔡英文的「四個堅持」都有重新界定台灣現狀、兩岸關係的效用，前者造成兩岸地動天搖，後者則讓北京恨得牙癢癢、卻也沒讓美國人覺得蔡英文改變現狀。那麼從《璦琿條約》到《祖國論》，賴清德難道只是想去戳北京與藍營痛處、同時「噹」一下舔共「背骨仔」？對台灣主權地位的確保有做出比前人更精進的論述嗎？

如果總統有更完整的想法，期望在國慶文告中可以聽到；如果沒有，那就穩穩健健地維持現狀吧！

*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