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祥和繁榮到槍擊爆炸頻傳　瑞典過去10年究竟怎麼了？

瑞典曾是歐洲治安最佳的國家之一，但過去10年間治安迅速惡化，2020年人口死於槍擊案的比率居全歐之冠，曾經祥和繁榮的第四大城烏普薩拉暴力事件頻傳，居民的不安全感急遽升高。當地輿論咸認，政府接納大量移民，卻缺乏配套措施讓他們融入社會，是黑幫勢力迅速擴張的主因之一。

今年9月某夜，烏普薩拉（Uppsala）教師瑟文（Thomas Cervin）被公寓裡的爆炸與槍響驚醒。有黑幫派出的未成年「童兵」對他的鄰居「行刑式」槍決，只因鄰居是某黑幫成員的親戚。

9月28日，24歲的新進教師莎德（Soha Saad）死於一場爆炸，只因為鄰居是某幫派成員的親人，而她與黑幫毫無瓜葛。她的朋友說：「究竟還要有多少無辜生命死去。我要向政治人物說：醒醒吧。」

曾幾何時，每日晨間新聞統計前一晚暴力事件傷亡數字已成為瑞典新的日常。瑞典總理克里斯特森（Ulf Kristersson）9月底在電視演說中誓言打擊犯罪集團，稱「歐洲沒有一個國家出現這種情況」，「瑞典的法律不是為了黑幫戰爭與童兵而設計的，我們卻讓情況改變了」。

領導中右翼溫和黨（Moderates）的克里斯特森認為，暴力猖獗的主因是「不負責任的移民政策，還有未能讓移民融入社會」。

幫派多由移民第二代掌舵　爭奪地盤加內鬥殃及無辜

瑞典近10年因幫派搶奪販毒地盤導致暴力犯罪激增，過去兩個月更嚴重惡化。在烏普薩拉，以及該市南部近首都斯德哥爾摩的郊區，幾乎每天都有槍擊案、爆炸案或手榴彈攻擊，有時甚至一天好幾起。

這些犯罪集團組織完整，大多由第二代移民運作，他們攻擊的目標不再只是敵對幫派成員，還擴及對方的親戚；也因此，無辜鄰居、路人遭池魚之殃的情況也越來越常見。

暴力泛濫已動搖瑞典社會的各個階級。瑞典最知名商界人物之一、宜家家居（IKEA）母公司英格卡集團（Ingka Group）執行長布洛丁（Jesper Brodin）說：「這是瑞典社會的大地震。」

瑞典國會司法委員會主席、極右翼的瑞典民主黨議員尤霍夫（Richard Jomshof）更表示：「這種情況再持續20年，瑞典就完了。（暴力）已將我們撕裂」。

接收大量移民　卻沒讓他們融入社會

富裕的瑞典以福利制度著稱，過去30年接納的移民人數多於絕大多數歐洲國家，這些移民多半來自巴爾幹半島與中東。瑞典左右兩派人士對暴力猖獗原因的解讀不同，但都同意瑞典沒能讓這些移民融入社會。

由於瑞典近年開放福利機構民營化，又衍生更多弊端。犯罪集團滲透瑞典曾引以為傲的福利體系與司法機構，從福利制度詐欺所得甚至是販毒所得兩倍。

烏普薩拉中左翼市長培林（Erik Pelling）說：「問題出在哪裡？是體制失靈。」

該市的溫和黨領袖艾默佛斯（Therez Almerfors）則說：「人們只要覺得不安全，就不自由。現在烏普薩拉的居民每天醒來都覺得不安全。」

她形容瑞典的問題在於「對未來缺乏希望」，「我們失敗了，但要解決問題也沒有特效藥」。

急診室醫師目睹槍擊案傷患大增

烏普薩拉市擁有北歐最古老的大學、斯堪地那維亞半島最大的教堂、佔地廣大的王室城堡。但近年它多半因負面新聞而見諸媒體，因為這裡是瑞典最惡名遠播的黑幫首腦馬吉德（Rawa Majid）的家鄉。

綽號「庫德之狐」的馬吉德已在2018年因多項暴力罪名被定罪後逃往土耳其。但近來頻傳的暴力事件多因他創立的販毒集團「狐步」（Foxtrot）分裂所致。

父母來自伊拉克的馬吉德，與同樣遷居土耳其的親信阿布杜（Ismail Abdo）鬧翻，雙方人馬冤冤相報，且波及親人，阿布杜的母親9月已在烏普薩拉遇害。烏普薩拉高階警官包沃爾（Catarina Bowall）表示，現在的情況已到了「不人道、難以理解且沒有下限」的地步。

烏普薩拉急診室醫師林德（Fredrik Linder）就目睹了暴力帶來的影響。他剛開始從業時，一年只遇過一、兩名槍擊受害者，都與犯罪集團無關；如今卻平均一週遭遇一名受害者，「這完全是一個不同的世界」。

今年至10月底為止，瑞典已發生48起奪命槍擊案；去年全年是62件，較2021年的45件大幅增加。

未成年人可輕判　成黑幫招募對象

另一個令人憂心的現象是，殺手的年齡層有下降趨勢。由於瑞典法律對未成年人特別寬容，上月有數名罪犯因為在斯德哥爾摩施放炸彈遭判刑，其中兩名17歲少年僅被判刑10個月，遠低於判刑5年的25歲同夥；因此黑幫也越來越常僱用少年作為殺手，有殺手年僅14歲。

警方表示，黑幫經常從專門輔育未成年人的機構（HVB）招募少年殺手。烏普薩拉一名社工坦言，這類機構可能「使問題惡化，而不是問題的解方」。

右派人士大多認為問題出在接收太多移民。瑞典現今人口約1050萬，數十年來接收的移民約佔200萬。瑞典民主黨在2010年代是唯一反對大量接收移民的政黨，一直處於政壇邊緣，如今卻躍身成為主流政黨之一。

該黨議員尤霍夫說：「以前我們被貼上種族歧視的標籤，但現在因為情況太糟，我們已不孤單。」他倡議瑞典停止接收移民，並將生於海外的犯罪份子驅逐出境。

左派人士則認為主因是社會因素，包括瑞典福利體系民營化，也讓弱勢區域的福利機構服務品質下降。

幫派滲透福利體系　「我們太天真」

瑞典許多學校、醫院和養護機構都由民營企業經營，也讓黑幫有可趁之機。據估計，犯罪集團從經營福利機構與詐欺福利金的收入達60億克朗（約84億元台幣），是販毒收入的兩倍。

烏普薩拉市長培林直言「我們太天真了」，體制裡「竟然有犯罪網絡經營的學校和輔育院」，「我們有實施種族隔離、違反種族融合的學校體系」，也因此，許多弱勢區域的學校經常是最糟糕的。

犯罪集團不僅經營福利機構，還滲透司法體系。在斯德哥爾摩與烏普薩拉之間的阿圖達（Attunda）地方法院，近日有兩名員工遭起訴，被控向一名黑幫份子洩密。其中一名被告還涉嫌讓這名黑幫份子用她的電腦。

艾霍夫直言，他最憂懼的是「我們試圖用民主規則來對抗不民主的國民」，「有時我會想：那樣夠嗎？」

不過，瑞典政壇從左到右的政黨都同意，瑞典對於協助移民融入社會做得太少。

瑞典幾乎每個城市都有一個弱勢區域，人口大多以移民為主。這些區域的犯罪率高，學校很難留住學生，即使留住也很難維持秩序。

製作Netflix影集《錢途末路》（Snabba Cash）的刑案律師萊比德斯（ Jens Lapidus）說：「我不想說問題出在移民，我會說融合（才是問題）。」

「生在這裡也像外國人」　連移民都想離開

他表示，現在的幫派份子大多是生在瑞典的移民子弟，「你生在這裡，但仍然覺得自己像外國人。你生在這裡，仍然覺得面前的門都是關上的，你進不去。」

20年前來到瑞典的伊拉克移民塔哈（Taha）已擁有瑞典國籍，但現在已在考慮遷居英國，「瑞典人讓你覺得自己像外國人，即使你擁有護照。就連我的孩子生在這裡也一樣。」

塔哈說：「他們什麼事都怪移民，但現在的幫派暴力也影響到我、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他認為這種情況是瑞典當局造成的，「他們應該做更多，從很久以前開始」。

很多人也認為瑞典人太天真，對移民完全沒有要求。馬爾默市議員蘇萊曼（ Farishta Sulaiman）就說，馬爾默很多人靠政府資助度日數十年，卻完全不會講瑞典語，「為何我們能讓人這麼被動？」

萊比德斯也說，瑞典人「天真地相信人性本善」，遲遲無法體認「有些人不是那麼善良」。

解方是什麼？

以往瑞典黑幫勢力最猖獗的城市是南部的馬爾默（Malmö）。當地與丹麥哥本哈根僅隔著松德海峽相望，是移民進入瑞典的主要入口；市中心的羅森加德（Rosengård）區域治安差到令人聞之色變。

在2010至2020年間，馬爾默的暴力最令瑞典當局頭痛，2017年達到巔峰，共有65起槍擊案、58起爆炸案，但後來情況緩解。警方認為主因在2019年以來大力掃黑，將最兇惡的犯罪份子繩之以法。

當局也採用美國的反暴力作法「團體暴力介入法」（Group Violence Intervention），團結整個族群去說服幫派份子或潛在幫派份子避免採取暴力手段，讓他們知道坐牢的代價高昂，「預防重於懲罰」。

不過羅森加德區的資深警官修格倫（ Glen Sjögren）表示，用法律約束只是解方的一小部分，重點仍在社會與學校的力量，「從他們三歲開始，就要防止他們10年後拿起槍來打打殺殺」。

當地市議員蘇萊曼（Farishta Sulaiman）則說，「最好的犯罪預防針是中學畢業。馬爾默有很多孩子連小學都畢不了業」。

不過，這一切解方都沒有特效藥。促進移民融合、讓弱勢區域的孩子留在學校、讓犯罪集團不再染指福利機構都需要多年時間。烏普薩拉中右翼在野黨領袖艾默佛斯（Therez Almerfors）說：「我們必須合作，而非把矛頭指向對方。」

資料來源：《金融時報》、法新社、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