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投訴騷擾把老師逼上絕路　一文看南韓教育現場究竟怎麼了？

首爾23歲小學教師李敏淑（化名）很喜歡小孩，一年多前實現童年夢想如願考上教職，卻在今年7月18日走上絕路。她死後，親人才發現她曾在日記寫下自己已害怕到不敢走進教室，想要就此「放手」。李敏淑之死激發全國教師連續數週上街示威爭取教育權，突顯南韓教師在家長動輒投訴指責的教育現場，承受如何沉重的管教壓力。

英國廣播公司（BBC）報導，李敏淑在學校教具室自殺前幾個月，不斷遭家長投訴，最嚴重的事件是班上一名學生用鉛筆劃傷另一名學生的額頭後，家長不斷打電話騷擾辱罵她。

李敏淑自殺後，警方立刻將原因歸咎於她最近與男友分手。表哥朴都永（音譯，Park Du-yong）不願接受這樣的結果，開始扮演警探角色，從李敏淑留下的數百篇日記、工作紀錄與簡訊中看到她生前的非人生活。

在李敏淑住處的床邊有一疊學生的畫作，上面寫著他們有多愛老師，但還有一疊自圖書館借的書籍，主題多是如何應對憂鬱症。她曾寫下自己內心被恐懼填滿，「覺得胸口很緊，感覺不知會在哪裡倒下來，已經不知身在何處」。


李敏淑死後，每週都有數以萬計教師在首爾街頭示威，他們同樣痛訴自己有多擔心被家長投訴虐童，也因此他們無法適當管理教室秩序，無法責罰行為不當的學生。

《兒童福祉法》規定　教師遭投訴虐童就自動停職

讓老師們如此恐懼的源頭，是南韓2014年施行的《兒童福祉法》，其中規定教師只要被控虐童，就會自動被停職。在怪獸家長橫行的情況下，教師可能只因為責罵學生的暴力行為就被投訴「情緒虐待」。一旦被家長做出這類投訴，教師就可能遭立即停職。

有教師表示，自己因為拒絕家長要求每天打電話叫學生起床，因而被投訴；另一名教師則因為一名男生用剪刀傷害同學，以減少他的獎勵貼紙作為懲罰，被投訴「情緒虐待」。


還有一名28歲教師金珍瑞（譯音，Kim Jin-seo）表示，她遭到兩次太過份的投訴後，也曾出現自殺念頭，必須休假三個月。其中一次是她要求行為不當的學生到廁所反思5分鐘，另一次是她將一名孩童打架的事件通報家長。針對這兩起投訴，學校都要求她向家長道歉。

金珍瑞說，當時她內心受創，到了自覺無法安全教學的地步，「老師們都覺得管教權已被嚴重剝奪。只要親身經歷過這些事件的人，都深受衝擊；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也看過類似事件發生在同事身上，不論如何都令人非常無力。」

學業競爭、少子化、教師地位低落都導致家長投訴成風

BBC分析，南韓家長投訴文化盛行的背後是社會的高度競爭，人生是否成功幾乎就取決於學歷高低。學生自年幼時期就要積極爭取最好的成績，直到進入頂尖大學。首爾的補習班數量是便利商店的3倍，自凌晨5時營業到深夜，雖收費高昂，但8成5中小學生都在補習。


幾十年前，南韓家庭平均擁有5、6個孩子，如今則大多只有獨生子女。對家長來說，這表示他們必須孤注一擲，保證孩子的成功人生。

首爾教育大學教授金奉哲（譯音， Kim Bong-je）表示，教師不受尊重，與南韓社會的不平等加劇也有關。以往南韓社會仍存在尊師重道觀念，但近年隨著經濟快速成長，許多家長都受過高等教育，「他們常常看不起老師，認為老師領的薪水都來自他們付的稅金」。

高社經地位家長更自私

另一名權姓教師表示，他教學10年間曾兩度請長假，以治療應付家長與學生引發的憂鬱與恐慌症。他指出，大約四年前，管教學生時仍可將擾亂秩序的學生請出教室外面或教室後方，但近年家長興起上法院控訴老師虐童的風潮。

權老師目前已轉往社經地位較低的社區學校任教。他直言，富人聚居區域（如首爾江南區與瑞草區）的家長確實比較惡劣，他們的心態是「只有我的孩子最重要」。由於這些家長一心只想把孩子送進頂尖大學，「因此都變得很自私」。

權老師指出，家長的心態也讓孩子因飽受壓力而出現行為偏差，「他們不知道如何釋放壓力，因此會演變為和同學間互相傷害」。

BBC指出，南韓中小學學生之間的霸凌暴力並不罕見，去年火紅的韓劇《黑暗榮耀》描述女主角積極報復高中時霸凌她的同學，就是改編自真實事件。不過該劇導演也被揭發自己就是霸凌者，後來被迫道歉。

政府想改善學生霸凌風氣　卻讓教師壓力更大

為解決霸凌問題，今年2月，南韓政府宣布中小學生的霸凌行徑將列入申請大學時的在校紀錄，但也引起不少家長恐慌，施壓老師刪除孩子的霸凌紀錄。

小學女老師之死突顯教師管教權低落的問題，不過「保護家長與學生人權」組織主任申旼香（譯音，Shin Min-hyang）指出，上述案例都只是特例，「大部分家長行為良好，如今我們擔心以往表達憂慮的管道會被切斷。家長好像都被說成是罪魁禍首，這是不對的」。

申旼香承認她也曾投訴老師，希望得知更多孩子的學習內容與被懲罰的細節。


一名不願具名的家長則擔心投訴風氣可能失控，若導致老師無法管教問題學生，其他學生也會受影響。

工作滿意度低落　未來恐沒人想當老師

這名家長向BBC出示一個家長群組中的對話，有家長只因不滿老師的某個決定，就煽動其他人打電話騷擾一名老師；還有家長教別人「如果你的號碼被封鎖，就改用親友的電話撥號」。

根據2023年一項調查，南韓中小學教師僅24%對工作滿意，比起2006年首次調查的68%大幅下滑。絕大多數教師表示，過去一年內曾想過辭去教職。若教育現場的壓力無法改善，南韓可能面臨教師流失的窘境。

南韓政府上月發布新公告，明定中小學教師可要求擾亂秩序的學生「到走廊站著」、「寫反省文」等，且禁止學生在課堂使用手機。教育部長李周浩當時表示，希望這些措施「能讓學校回到該有的樣子」。

然而許多有識之士認為，這些措施遠遠不夠，從南韓的教育制度，到社會對「成功」一詞的狹窄定義都該徹底改革，不再讓分數決定所有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