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吳鳴在臉書寫的文章,關於台灣人使用文字的弱智化現象,邊看邊拍案叫絕,真是幽默又犀利。(因為他質疑老師一詞的氾濫,所以我就直呼其名,不加老師之稱謂)。他提到以下用詞:歲月靜好、美魔女、小資女、大師、老師、帥哥、嗨翻天等等。他還提到療癒與小確幸,這我可要替它們辯解一下。李金蓮在她的臉書也替小確幸辯解,我們看法頗接近,都涉及與中國人的對話。
疫情之前,每年班上都會有中國學生。有次一位中國同學問大家,台灣哪裡好玩?大家一時間語塞,不知如何回答。中國學生接下來就主動建議,如果去中國旅遊,可以去黃山。這時我就知道如何回答她的問題。我說,台灣人旅遊不一定要去看甚麼名山或宏偉的古蹟,而是轉換空間與心情,旅行就是到另一個地方,找家咖啡館坐坐,或是商店逛逛,吃個東西,就這樣,旅行就是找小確幸。
台灣過去二十年來政治上的民主發展,對應到台灣人心靈結構與慾望結構的轉換。我們小時候接受國民黨的中國民族主義教育,要崇拜「偉人」、「民族英雄」 (就是蔣公、國父、黃花崗烈士之類的),中國有長江、黃河、萬里長城、喜馬拉雅山、青康藏高原。寫作文的題目是「我的志願」,那就要寫長大以後要行醫救人、報效國家、當老師甚麼的。
若是世俗化一些,社會崇拜成功的企業家,如王永慶。我們成長的氛圍都是要大家奮鬥、努力、追求成功。要愛國、要孝順父母。更世俗化一些,要念台大,然後去美國留學、畢業後在美國找工作、取得美國國籍、再幫在台家人也取得美國國籍。這些都與前面說的愛國主義、偉大的中華民族毫不矛盾,二者可以共存。
可是,小確幸的興起,代表台灣人在美學品味、生活方式、價值觀的大翻轉。長江黃河有甚麼了不起? 喜馬拉雅山與青康藏高原又怎樣? 大的就是好的嗎? 成功的標準只有一種嗎?更確切的說,台灣人不是很在乎成功。台灣人追求當下的、立即的、真誠的、讓自己的舒適愉悅的感覺,那就是小確幸。
一杯咖啡、一份甜點、路邊一隻貓咪、巷弄裡一抹夕陽餘暉,日常生活的質感才是大家重視的。不只是自己的愉悅,還有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去商店買東西,店員拿東西給客人,客人說謝謝;客人付錢給店員,店員也說謝謝。我們常常把不好意思掛在嘴上,標示著台灣人對人際互動細節的敏感。
在我成長的歲月,國際情勢有甚麼風吹草動,一堆人就發愁著中共要打過來了,我們趕快去辦移民。看看這兩年,中共軍機天天繞台,新聞也持續報導。年輕人根本不在乎,大家照常滑手機、追劇、在IG秀自己做的家常菜或甜點、喝珍珠奶茶、不厭其煩地回答店員去冰、少冰、幾分甜、等等等。台灣人對於買飲料與喝飲料的執著程度,反映著小確幸文化的細膩。幾分冰、幾分甜都要計較。
台灣人對中國式的宏偉、大器完全不感興趣,注意力放在日常生活的貓膩細節。這麼說來,台灣人缺乏大的格局、缺乏雄心壯志、盡是生活瑣事。但是放在中國不斷升高恐嚇台灣的整體脈絡來看,正因為國家局勢險峻,養成我們以民主制度及追求日常生活的愉悅來面對中國民族主義的大論述。
年輕人沒興趣辯論甚麼統啊、獨啊之類的。可是你若不支持同志權利,他們可是會跟你翻臉的。中共軍機飛來飛去,let it be,台灣人照樣過自己的生活,「要幸福喔」,自己要對自己的生活品質負責。
台灣的美食叫「小吃」,台灣人覺得小就是美、就是幸福。大,可能就會聯想到霸道、野心、侵略。我們從偉大的中華民族,轉變為追求小確幸的台灣人,而非偉大的台灣民族。那些自認為是中國人的,不知大家有否此觀察? 在台灣而自認為中國人者,容易被中共威脅嚇到,也比較不知如何追求小確幸。
如果台灣人不只是在乎要自己投票選自己的總統,還很在乎一杯奶茶的溫度與甜度,中國的政治制度與生活方式,絕不可能被台灣人接受。追求小確幸,是一場複雜細膩的文化過程與心靈結構的轉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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