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病只會攻擊女人,把女人變成家庭主婦。」
六〇年代的法國,高材生「安(Anne)」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想要拿掉孩子,不願影響學業,然而法律嚴格規定女性不能墮胎,即使是幫助墮胎的相關人等,也會面臨坐牢的懲罰。安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
奧黛麗·迪萬(Audrey Diwan)導演的《正發生》,改編自安妮·艾諾(Annie Ernaux)的小說,敘述年輕女性在社會的處境,電影裡,女性去酒吧跳舞,必須矜持,不能表現得太開放,以免成為他人批判的對象。如果年輕未婚女性與人發生性行為,會被視為「放蕩、行為不檢」,會遭受排擠與歧視;若是女性不小心懷孕,譴責的對象不在男性,而是女性,責備她們的不小心與自作自受。
(本文提及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電影採直線敘事,一週一週地推進劇情,安不斷尋求解決的方法,卻一再受挫,隨著懷孕的時間拉長,墮胎的機率越來越小,觀眾也越能體會安內心不斷湧出的巨大無力感。安第一次發現自己懷孕時,只懷孕三週,她向醫生和朋友求救,得到的反應都是「妳別來問我,墮胎是不被允許的,這不關我的事!」就連詢問腹內嬰兒的生父該如何是好?對方也是一副「我以為妳會自己把問題處理好」的態度,好似安的懷孕是「她」的個人問題,與男方無關。
「這不關我的事」真的是這樣嗎?影片中,文學老師在課堂上唸了一首詩作,他問安怎麼解讀這首詩?安說那首詩看似在講愛情,其實是在講國家,那是一首與「政治」有關的詩。
電影正如詩作,《正發生》表面上是關於一名女性試圖墮胎的過程,但旁人對這件事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未必只是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墮胎有罪論)讓他們拒絕幫助安,而是背後牽涉的政治(法律)問題。安在尋求幫助的過程中不斷碰壁,反映的正是國家對於個人的影響,安不能「選擇」墮胎,因為她的身體歸屬於國家(身體自主權受到法律侵犯),墮胎即是犯法。
「有一天我也會想要有個孩子,但不是用我整個人生來交換。」
《正發生》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部分,是安與劇中幾位女性角色的對話。
安的朋友海蓮娜某天鼓足勇氣跟安說出自己的秘密,她說她曾經跟一名成年男性交往一個月,那一個月裡,他們幾乎每天都在做愛,海蓮娜有點感概(慶幸)地說自己「運氣好」,即使發生過多次性行為,也沒有懷孕;一位曾經墮過胎的女性,給了安一個電話,表示有人能夠幫助像她一樣的女性。這名女子對安說自己的「運氣好」,當初做完手術,連醫院都沒有進去,如果不幸進了醫院,醫生宣判是「流產」,那麼事情就算結束了,如果醫生宣判是「墮胎」,那就等著坐一輩子的牢吧;安最後終於找到墮胎師,執行手術前,墮胎師對安說:「有些女人會私下用漂白水灌入子宮內,最後死的不明不白。妳能找到我算妳運氣好。」
「運氣好」這句話不斷從不同女性的口中說出,像是在說:如果安沒有與男性發生關係(國家利用法律去規範年輕女性的性慾望),或是與男性發生關係但沒有懷孕,她就是運氣好。如果安沒有經由介紹找到墮胎師,自行想辦法流產而喪命,她就是運氣不好。彷彿女性不只要努力讀書工作來獲取生活所需,也得仰賴「好運氣」才有機會活出理想人生?
電影片名叫做《正發生》,不單指安正在面對的問題,也指國家(與人民)對於正在發生的暴力的漠視。國家(法律)有「能力」幫助女性,卻對懷孕女性的生命安全視而不見。《正發生》的故事時空是六〇年代的法國,而在 2022年6月,美國最高法院推翻 1973 年「羅訴韋德案」保障墮胎權的歷史性裁決,墮胎將不再受到美國憲法保障,各州政府可以立法限制或禁止女性因任何原因進行人工流產。一部藉由過往歷史探討女性身體自主權的電影,意外地與美國「正發生」的事件吻合,不禁令人感慨萬分。
榮獲威尼斯金獅獎肯定的《正發生》,劇本細膩勾勒出法律對於人與社會氛圍的重大影響、影片敘事冷靜而不濫情、飾演安的 Anamaria Vartolomei ,表演極具說服力,她的徬徨、憤怒、堅毅、勇敢,都讓人為她感到無助與心疼,也讓人為這個角色的結局感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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