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因為妹妹體弱多病,松子在缺乏父母關愛的環境下成長,彷彿做什麼都無法將父母的目光從妹妹身上移開,姊妹之間的情誼也就自然走味。幼小的松子努力尋找每個可能吸引父親的方式,總算發現「做鬼臉」能讓父親莞爾一笑。為了這一眼的注目和笑容,松子的鬼臉彷彿成為自己存在的證據。然而,松子會長大,鬼臉有派不上用場的一天,松子卻戒不掉這個習慣了,每當碰到壓力時,她總會被制約似地做出鬼臉。
成為學校教師後,看似人生步上軌道,卻偶然在一場教學旅行中為學生頂替偷竊罪名而丟了工作,這是松子命運走向岔路的起點,她和一位作家同居,沒想到遭到暴力對待,在作家自盡後又陷入另一段不被愛的不倫關係中,愈加沉淪,愈用力去愛。為了生活,她不得不成為出賣肉身的泡泡浴女郎,在五光十色的繁華背後,是再遭遇不幸的寂寞。然而現實從不寬容,松子交了個只會花錢的男友,被拋棄時一怒之下失手殺了他,精神崩潰之際在自殺關頭間走一遭,求生意志使她
活了下來,結識了理髮店老闆,以為從此能平凡美好地度過,卻依然逃不過殘酷現實,最終因殺人罪鋃鐺入獄。
服完刑後,又遭遇幾次愛情失敗,松子不再對愛情抱著憧憬,開始變得自暴自棄、不修邊幅,只會成天進食而一蹶不振,鄰居紛紛避而嫌之,在此時,松子遇見了闊別多年的獄中老友,正當松子願意給自己再一次機會時,在夢中與妹妹和解,老天卻又不如她所願,簡單粗暴地結束了她的一生。
松子之所以「令人討厭」,是因為後面的墮落,然而墮落的原因沒人看見,事實上一切錯誤從童年時期即埋下徵兆,小女孩松子心中有個巨大無底洞,渴求關注,渴求被愛,那個心中的真空地帶隨時需要填補,只是因為缺愛而極力去愛,究竟愛的是眼前這個人,還是「去愛」的這個過程,其實已經分不太清了。
因為追求愛而不斷重蹈覆轍,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錯的人,在一次又一次跌倒之後站起來——而命運又總是會再將她擊倒,正當你認為她的人生不能再糟時,電影狠狠再讓她受盡更多苦難,而當她的人生似乎有所轉圜時,電影又殘酷地終結任何一絲希望。
「小時候,誰都覺得自己的未來閃閃發光,不是嗎?但是一旦長大,沒有一件事會順著自己的心願。」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後期墮落的松子嘴上總掛著「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句文字出自太宰治在《人間失格》中的一段,但事實上,她無須感到抱歉,反而片中的男性角色都是懦弱、暴力與不負責任的形象,而松子的設定,偶爾讓人感到一種韓國導演金基德式的聖母形象——一再給予男性救贖,卻又一再被男性糟蹋、剝削。
松子的故事是一個悲傷過了頭的喜劇,卻怎麼也讓人笑不出來,電影刻意以童話式呈現真實,穿插歡樂歌舞,製造格格不入的荒謬感,例如以輕快的「Happy Wednesday」描述松子每週一天能去見外遇對象的喜悅,用熱鬧的「Love is Bubble」反襯擔任泡泡浴女郎時的自我放逐,在極致幸福(悲哀)、嘈雜(孤寂)、夢幻(現實)、勵志(沮喪)的畫面中,加上女主角中谷美紀有意的誇張式演法下,悲劇的張力得已更顯巨大。
本片導演中島哲也令人印象深刻,對台灣觀眾而言,他更為人所知的作品可能是2010年的《告白》,不過事實上在那之前就已經因本片成名。自2006年首映後,這次睽違十五年再次躍上台灣銀幕,我所看見的《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不僅是一段段失敗的愛情故事,也非歌頌這樣「求愛」的堅貞,而是強烈的叩問——究竟愛情值得讓人付出到何種程度?當愛自己、做自己的口號成為顯學的現今,我們是否都還是會不小心在愛情中將自尊和自我都給犧牲了?
松子不讓人討厭,反倒令人憐憫。
在《卡比莉亞之夜》中,義大利導演費里尼拍出卡比莉亞的惆悵與不幸,松子則是日本的卡比莉亞,她的一生不斷在奔跑——跑離家人,跑向愛情,跑向某個自以為更好的人生狀態,最終也是在勉強的奔跑中劃下人生句點,她走過的路開出花,她死去的草地也開滿花,這是蒼涼的殘酷世界給予她的最後溫柔,也是這個奔波求愛的寂寞靈魂,真正能安身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