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7年抗爭2-1】想當蔡英文眼中一粒沙的巴奈　520也要「卸任」了

520總統就職典禮倒數計時17天，總統蔡英文即將卸任交棒給總統當選人賴清德與蕭美琴，延續民進黨執政下一個4年，這是台灣民主史上頭一遭打破8年政黨輪替的循環，深受國際注目。然而，為爭取「國家尊重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的歌手巴奈‧庫穗，以柔性抗議之勢，與丈夫依斯坦達‧霍松安‧那布搭帳篷住在總統府旁二二八公園整整7年，誓言「陪伴」蔡英文執政到最後一天，5月5日，她將正式對外宣布520那天要結束2644天抗議歷程，打道回府，而這項宣示是否能分得一些關注？目前未可知，唯一確定的是，巴奈等不到想要的答案。而她的這段歷程，近日將在書籍《巴奈回家》一書完整呈現。

信任期待被辜負 她決定想當蔡英文眼裡一粒沙

什麼是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白話即是原住民族原本在山上、平地的生活空間，包括部落、祭祀場域、農耕地、獵場和魚場等等，根據學者統計，全台16個原住民族的傳統領域加總起來有180萬公頃。大多遍及中央山脈左右兩端，以及東部3縣市。

然而，這180萬公頃是物理上的定義，原住民族認知定義卻不一樣，這些土地很少私有化，大多是部落、氏族或家族共同擁有分享，即便與其他部落有重疊的地方，也抱持著「人們屬於土地，土地不屬於人們」的心態下協調運用。



不過，自日本政府19世紀末期殖民台灣後，以開發台灣林地與樟腦業等名義，用武力掠奪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後來國民政府順手接下，這些地就成中華民國公有地，變成國家公園、農業部林務局（現改名林業及自然保育署）、退輔會管轄地，另有私人公司、財團、非原住民私有地及其他，為此，原住民族失去大量傳統領域用地，遭受不正義對待，更有些原住民因失去家園、不適應漢人生活，生病、貧窮、輕生，都曾發生過，然後被貼上歧視性標籤。

然而，蔡英文2015年競選第一任總統時，曾承諾若當選要向原住民族道歉，當時巴奈充滿期待；爾後蔡英文2016年當選，巴奈受邀參加一場總統、幕僚與支持者的春酒聚會，蔡英文親自邀請她在總統就職典禮上演唱兩首歌，兩人為此結緣。爾後，蔡英文也確實在2016年8月1日公開向原住民族道歉，推動原住民族轉型正義，承諾劃設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巴奈開始對未來充滿期待。

不過，2017年2月，原民會公告「原住民族土地或部落範圍土地劃設辦法」，將原民180萬公頃傳統領域切分成「公有地」及「私有地」，而私有地被排除在傳統領域之外。



巴奈說明，私有地則可做個人開發，無須經過「原本家園在這裡的原民」同意，明顯違反《原住民基本法》傳統領域包含公有地、私有地規定。有學者統計，整個傳統領域整整少了100萬公頃可用，空間變得破碎不完整。

巴奈批評，她對蔡英文真的很失望，蔡政府怎麼可能不懂《原基法》?但他們卻放棄追究不義過程，導致加快原住民族土地與文化流失危機，「行政院底下有不當黨產處理委員會，有法源、有經費、有調查權，可是原住民族歷史正義與轉型正義委員會卻歸屬總統府，沒有經費、沒有法源，更沒有調查權，只有3個月開一次會議的車馬費……兩個比較起來，就知道政府對原住民族是什麼態度了。」

為此，那布與導演馬耀‧比吼說服巴奈一起走上總統府前凱達格蘭大道抗議，他們於2017年2月23日開啟駐紮凱道、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的歷程，想用非暴力方式向世人表達「尊重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的訴求。

傳統領域私有地開發運用 爭取原住民族有諮商同意權

他們強調，現階段沒有法源可以主張傳統訴求，這7年的抗爭，從沒有以討回傳統領域的土地所有權為目標，而是想讓原住民族擁有恢復傳統生活的機會，以及擁有傳統領域私有地開發運用有諮商同意權；他們說，這些訴求嚴格說起來並沒有影響一般人的生活，受影響的只有財團與政府。



巴奈感嘆，原住民被趕離家園後，文化與人口流失愈來愈快、愈嚴重，「我爸爸是卑南族，現在台東那邊的族人只剩1萬人，有文化滅亡危機，不可思議！我們現在竟有個族群文化會消失，可是為什麼他們要被消失？」為此，她開始焦急，尋求不同方式減緩文化流失速度。

巴奈說，那布是布農族，20多年前與一群布農青年，決定重返祖先深山老家「內本鹿」，他們憑藉部落耆老給的資訊，綜合歷史資料，慢慢摸索才找到路線，爬峭壁、涉溪水、穿過巨石與原始林地等等，從出發路口到目的地，總長約70公里，高度落差有1400公尺，一般青壯年背負40公斤的行囊要走5、6天，很辛苦但很值得。



那布等人重建「內本鹿家屋」，巴奈跟去過幾次，深刻體驗傳統領域對於原住民族的重要性。後來，內本鹿家屋被莫拉克颱風摧垮屋頂、再重建，有一群年輕人開始在家屋附近種小米，還有執行布農族傳統儀式，而那布這幾年也歷經肺栓塞、心絞痛與膝關節手術，他們仍很堅定要回內本鹿。

駐紮超過2千天　信任破壞後再也沒看過小英總統

因為擁有內本鹿家屋的經驗，巴奈在原住民族轉型正義上面投注很多功夫，像是蔡英文上任後她多次親上凱道，總統也再次握著她的手承諾會盡力，讓她充滿信任，沒想到卻被「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劃設辦法」打臉，所以才有後來在凱道、二二八公園駐紮7年的過程。

有人問巴奈，為何不在國民黨執政時期有反應？是不是在欺負蔡英文？她給了兩個解釋，第一，國民黨執政時期，從未回應支持原住民族轉型正義，而民進黨讓她看到改變的可能性。

她自嘲地說：「以前有人說，反正原住民選票只佔全國選民2%，而且很多支持國民黨，那民進黨為何要努力爭取原住民選票？」因此當蔡英文釋出善意，她想把握住機會。



第二，她坦言，剛開始對蔡英文有期待，身為國民也有義務責任去檢視，她決定要在二二八公園監督蔡到卸任那一天，「而且我是個歌手，公眾人物的價值觀和態度都要一致磊落，我有一首歌叫〈不要不要討好〉，我不能要大家面對自己，但自己卻做不到，我得撐下去。」

這7年裡，很多人去看他們，時任行政院長賴清德、時任台北市長柯文哲，搭乘台中捷運時被吊臂砸中逝世的靜宜大學助理教授林淑雅、歌手舒米恩、太陽花學運出身的林飛帆等各界人士都去過，另有許多文化界朋友、部落耆老們長期在精神、物質資源與經濟上支持他們，大家一起辦過抗爭記者會，音樂會、原轉小教室、講座等等，試圖用溫和的方式表達訴求。巴奈說：「我們曾經聚集上千人在凱道一起唱歌，那都是很難忘的經驗，我想要說的是，我不想用暴力激進的方式來做這件事，因為和善地表達，別人才能聽到我在說什麼。」





然而，在凱道上，以及後來轉進的二二八公園，她說，他們在大雨中被警察強制驅離，象徵全台各地的彩繪石頭被當垃圾丟了，後來藝術家的作品、邵族珍貴的獨木舟也被丟進垃圾車；因著《台北市公園管理自治條例》，3、5天接一張罰單，帳篷被警察強拆過幾次，換過5個據點，甚至有20天直接裹睡袋就地入眠。



還有，公園駐警甚至罵過他們不知感恩，說國家已經對原住民很好了，也有女警在驅離他們的時候脫口說出「你們這些山地人」歧視語言，也有民眾因為帳篷太醜檢舉，各式各樣的困難都有，但他們也只能遇到一個解決一個，靠意志力、回家的想望與各界朋友支持到現在。

接受「蔡英文理不理我，結果都一樣」的事實

巴奈與那布於4月下旬決定，提前在5月5日於凱道舉辦「在路上的朋友派對」，並正式宣布將在520那天拆除帳蓬離開凱道，回歸原來生活，邀請這7年來一路陪伴他們的朋友們，一起相聚道別。至於520那天，目前沒有打算做什麼特別的宣示。

巴奈說，「劃設辦法」從7年前頒布至今都沒有進一步動作，猜測蔡英文與原民會主委夷將·拔路兒卸任前也不會向原住民族道歉，卸任後更沒有責任可言，賴清德政府也未曾對這議題有正面承諾，因此，他們決定結束駐紮生活，520那天離開台北。

巴奈表示，她心中仍有憤怒，沒有惡意的恨意，她已經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無法撼動結果。她提起，那布這幾年對此事看法也有改變，他試圖跳脫從法律角度去看待「劃設辦法」修法一事。





那布認為，原住民族受到壓迫是事實，但若以個體去看政府官員，他們一樣都是被國家機器壓迫的人，大家都是為了生存職責所需，然後做出政策和決定。他們能做的，便是相信台灣的民主和政府的良心。

接下來，巴奈夫妻將拆除帳蓬、離開二二八公園與凱道，並不表示他們會放棄爭取原住民族轉型正義，他們希望，不管世界上哪一個種族民族，未來都可以有自由發展文化、互相接納包容分享的空間，假若哪天可以坐下來好好溝通，也很好。

《巴奈回家：凱道．二二八公園的二六四四天》( Return to the Motherland )
作者： 巴奈、徐璐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4/04/30
簡介：巴奈以自己的人生故事、以及2017年2月23日至2024年5月20日駐紮凱道與二二八公園2644天的經歷，為自己爭取尊嚴，以及讓國家、社會明白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完整性對於原住民族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