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地區有不少老人獨居,許多社區為了照顧長輩,設置長照站進行日常保健與課程學習,也提供共餐服務,每天去社區關懷據點報到,如小學生去學校上課共食,享受人情溫暖,成了鄉村老人日常。
防疫期間,儘管衛福部未下令停辦社區關懷據點,但不少地方政府決定「超前部署」,包含台北市、新北市、桃園縣、台中市、南投縣、嘉義縣市、高雄市等縣市公告社區關懷據點需暫停活動,不少老人家反應:「學校無法進去,只好去菜市場、街面、公園四處趴趴走」。
許多社區工作者憂心,失去互助照護力量,可能讓高齡長者失去照顧,更可能成為防疫期間的破口。
許多社區據點被下令停止活動後,老人無處可去,四處趴趴走反而成為潛在防疫漏洞(示意圖)。(攝影/林吉洋)
二月收到高雄市政府建議暫停社區據點的簡訊,身兼全國金點社區(績優社區關懷據點)聯盟理事長、大社觀音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的黃文政,心裡開始忐忑不安。直到3月底市府再次下通知,考慮到清明的移動人潮,社會輿論壓力讓他忍痛停止社區運作。
「停辦之後,志工跑來告訴我,老人在路上遊蕩閒晃,那時候心情很難受,雖然疫情有威脅,但是好不容易建立社區互助照顧,感覺到很兩難。」彷彿心碎的黃文政形容,失去互助關懷老人反而更容易成為防疫缺口。
「很不甘心,老人家已經習慣一起生活,為什麼只能待在家裡吃冷颼颼的剩飯。」黃文政認為社區有能力做好防疫,也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他考慮在合適的戶外場所以合乎規範的方式繼續運作,即使政府停止補助,他寧可自掏腰包也要讓社區正常生活繼續過下去。
社區自主的防疫措施亦相當嚴謹,卻仍被下令暫停運作。(圖片提供/黃文政)
衛福部社會及家庭署(社家署)老人福利組林明莉科長表示:「衛福部二月份通告請大家落實防疫原則,如果有不確定、疑似個案就要停止服務。」但並未下令社區關懷據點停辦,現在是各地方政府自行決定「超前部署」。
目前已知停辦社區關懷據點的縣市有:台北市、新北、桃園、台中、南投、嘉義縣市、高雄等縣市,雲林、彰化、宜蘭、屏東等仍照常進行。
林明莉表示,社家署4月1日發文給各縣市,提供〈社區防疫人力的工作指引〉參考,也預設了假若疫情惡化,政府難以照顧全部需求時,仍需要社區力量維持生活機能、統籌物資。只要保持社交距離,做好保護措施,室內活動在100人以下並無建議社區組織停止運作。
嘉義縣政府是停辦社區據點的縣市之一,老人福利科科長陳虹米表示:「現在暫停的是補助的據點活動,若是私人活動,其實社區只要依循CDC指示,也不會禁止。大家都擔心群聚感染或本土隱藏病例沒有被發掘。政府補助的業務傾向作比較嚴格的安排,公部門態度也是兩難。畢竟只要有一個案例發生,誰也無法承擔責任。」
雲林縣是少數並未停辦社區關懷據點的縣市,而是維持雙軌制,社會處老人福利科科長賴永明說:「雲林縣四例確診個案屬境外移入,鄉村並沒有人口流動問題,每天課程人員也有名冊掌握,因此並未下令停辦。」他強調有疑慮的社區可以暫停,但這並非二擇一的問題:「防疫之外,長者權益與老人照顧需求仍然存在。」
高雄大社觀音社區71歲的孫陳阿嬤說:「社區停睏(停頓),社區老人攏底外面賴賴趖(四處走),學校無法踏進去,只好去菜市場、街面、公園四處趴趴走,踩腳踏車啊。以前有一些老人不認識路的,會有鄰居固定帶來社區上課。現在社區沒辦就沒有了,生活習慣了啊,現在社區停辦不知道怎麼辦?」
面對暫時停擺的社區活動,77歲的黃陳阿嬤說:「加減會想回來啦,來社區時間比較好過!我們是開放式的(半露天),里長形容我們社區像是牛欄(笑)。庄腳來上課的人攏總是固定,上課要掛口罩、消毒、量額溫,室內一點五、室外一公尺,都訓練得很好。」
持續運轉中的雲林麥寮鄉海豐社區鄭錫銓阿公(72歲):「如果社區停辦,有一些孤獨的老人會產生問題,但是我們的防備做得很好。勤洗手、量額溫,室內一點五公尺距離,打菜的人掛口罩。庄內有人從外國回來的我們會知道,都會監視(守望相助)。有一個出國去相親回來,規定隔離14天,社區請他們家自主隔離一個月,東西都遠遠放樓梯口。因為這不是個人的事情,是整個社區的事情。」
在高雄市服務偏鄉社區的小鄉社造志業聯盟總幹事陳昭宏表示,對於城市化的地方,大樓或公寓生活便利,但是農村有許多獨居生活的老人,相當仰賴社區的生活陪伴課程。
陳昭宏強調,鄉村地區有的是開闊的空間,這些老人家都是固定生活的一群人,社區組織基本上都有固定名冊,就像學校生活一樣,誰家有人出國回來大家都會知道,社區的運作是具備自主管理與防疫意識的一群人。
社區被迫停課之後,本來習慣每天到社區報到的老人無處可去,失去集體生活與趴趴走更可能形成防疫缺口。陳昭宏認為,防疫只強調社會隔離卻無視高齡社會需求,導致長者健康退化,目前旗山溪洲已發生社區停辦後,高齡獨居者中風案例。
弘道老人福利基金會社工賴育誠表示,社區是政府防疫資源導入基層角色,平時扮演了預防、照顧的重要角色,這次因疫情又快又急,突然下令停辦的方式,讓社區運作、送餐服務、老人的生活都受到很大的衝擊。
他建議政府停辦據點活動後,應提供社區服務轉換形式參考,比如電話關懷避免老人孤獨感;據點共餐轉換成打飯帶餐盒回家,或者弱勢長輩持續提供送餐或提供物資包;停止的據點活動,可改成戶外公園運動以及發作業讓長輩帶回家,例如畫畫或寫字,讓老人家不會因據點停止而完全暫停原本的生活模式。
曾任九二一重建基金會執行長的陳錦煌直言:「面對巨型災難,政府的力量有極限,民間要做好準備接棒。」他認為面對疫情,社區可能是整個社會的最後一道防線。
陳錦煌倡議成立全國性的社區防疫行動聯盟,建議以鄉鎮市自治體為單位成立防疫行動委員會,統籌社區防疫措施並建立動員體系,包括:整備社區內公、私之防疫資源、培訓地方各單位了解通報及受送程序並實地演練、動員社區範圍的義工組織實施衛教及訓練、提供防護設備以預防公部門人力之不足。
社區可以負擔的防疫工作還包括,主動盤點社區內容易聚集人群且無法規範社交距離的場所及早因應,並發起社區關懷運動,加強關注社區內弱勢處境解決需求,主動關懷提供援助,以關愛彌補個人及家庭防疫之不足。
身兼北投文化基金會董事長及社區營造學會理事長的洪德仁醫師提醒,風險管理是第一要項,必須建立專業防護知識,才能自助助人。他提議一帖「社會處方」,建議大家在安全距離下,進行互助關懷與抒發情感。社區醫師應該協助轉譯防疫的醫學專業知識,透過社區Line群組或地方社團,普及民眾防疫知識。
社區在基層衛生教育上也扮演將專業知識轉譯為日常知識的角色。(圖片提供/黃文政)
東華大學社工系學者黃盈豪曾參與九二一震災時的部落社工,也參與莫拉克風災後的重建,他認為啟動社區由下而上的力量,做好防疫訓練的前提下,可以一加一大於二。
黃盈豪認為,「現在不是以防疫為理由叫大家什麼都不要作,反而在這防疫期間應該要做更多。因為必要性服務、照顧的需求、有家訪的社會高風險群在這個時候處境更需要關注。」他也語重心長的指出:「當社會開始啟動隔離的時候,往往弱勢與老人在這個時候特別困難、也更難求助。」
「事實上社區有不可忽視的能量,只要被好好地做訓練,能夠扮演更多角色,不能夠因為恐懼而不做。社區或部落唯一的能力就是互助跟照顧,真正恐怖的是社會隔離與疏離感,社區或社工的功能就是在有需要的時候啟動社會的互助能力。」他說。
面對社區互助活動是否應該暫緩的問題,台大公衛學院院長詹長權建議:「既然學校都沒有停止上課,維持社交距離,做好防護措施,社區應可以照常運作。」如果政府有疑慮,更應該進行全面性的篩檢以釐清疑慮。
由於資訊不透明,「目前並沒有全面禁止或全面開放的選項」,詹長權主張在加強篩檢部分國家應該有更積極的作為,例如高齡社區應該實施全面篩檢,才能細緻化的管理,否則沒有相關資訊,五月份以後社區是否照常運作,仍得面對同樣疑慮。
高齡化鄉村有許多老人已習慣在關懷據點共同生活,突然中斷讓長者頓失依靠。(圖片提供/黃文政)
全國醫師公會監事王宏育則認為,只要大家很小心,室內不要超過一百個,維持一點五公尺距離,社區的自主意識還是可以做很多事情。 他認為目前社區在防疫資訊上還是不夠充分,地方上仍會疑慮顧忌,所以社區很難做事。他建議社區疫情要適度透明化,才能夠讓在地人自我保護。
對於防疫的角色,王宏育表示,社區平時維繫的互助與信任網絡是地方重要的支持系統,如果由社區醫師或衛生所加強社區志工給予專業訓練,理解自我隔離自我防護,才能夠幫助社區,也成為整體防疫工作的力量。
作者:林吉洋 文章出處:上下游News&Mark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