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庭最近出了一本書《你不伸手,他會在這裡躺多久?》,收錄她服務無家者的心路歷程,篇篇個案故事皆顛覆一般人對街友的想像。
譬如阿鴻(化名)收入有限,卻大方借錢給朋友說不用還,身上僅存35元,看到冬天穿短褲的乞討者,便把所有的錢捐給他,他告訴李佳庭,自己有長褲和外套,還有好吃的肉餅很幸福了。過年時,光伯(化名)拿著存款六千元和工作薪水笑得合不攏嘴,轉身包了四份紅包給芒草心工作人員,像長輩給晚輩壓歲錢(後來社工私下將紅包存回光伯帳戶);還有領薪水就想請社工朋友喝咖啡、看電影等等的街友們。
李佳庭的青少年時期,家裡有段時間氣氛很緊繃,到學校找輔導老師聊天,發現心情被傾聽很療癒。因此,她大學選填社工系,希望自己也能跟老師一樣,和一群人手牽手一起工作,幫助需要的人。
不過現實讓她如夢初醒,工作後常常被個案氣得半死,譬如工作抽煙被老闆投訴開除,或是好不容易存一筆錢,卻因為打架而賠光,各種狗屁倒灶的事情都發生過,如果以「得來不易的工作,居然不珍惜還偷抽煙!或是為什麼要動手!沒有其他方式解決糾紛嗎?」角度來說,政治正確的思考足以澆熄她滿腔熱騰騰的服務精神。
她說:「個案明明沒有那麼好啊,有段時間我在對外宣傳,都覺得自己好像詐騙集團。後來分享街友的真實狀態,比方說誰又開始喝酒了、誰不想工作了、誰簽六合彩了,讀者出乎意料之外接受,原來靠北個案,有些人反而才會覺得真實,更願意伸出手。」
李佳庭服務街友六、七年,小胖是她最印象深刻的個案,「小胖應該是我人生當中,第一個處理大體到出殯的人吧。」
小胖逝世前才40歲出頭,年輕時在家具加工廠工作,因工廠喬遷至東南亞而失業,他沒有其他工作技能,只好靠撿資源回收維生,為此還與家人起爭執。後來小胖發現自己生重病,走投無路,用搶劫方式進監獄治病。
認識小胖讓她體會人與人的交流很短暫,因此必須更努力幫助無家者,不管是租屋或培訓導覽,對一般人而言是小幫助,對街友來說,卻是生命重新翻轉的機會。
小胖出獄後開始流浪,白天在艋舺公園當小工頭,晚上就睡公園。直到認識李佳庭,他付費住租房子,接受培訓當街遊導覽員,「可惜小胖鼻咽癌跟慢性病很痛苦,四十幾歲就走了。」李佳庭有些遺憾:「我還記得小胖跟我說最後一句話『李小姐啊,加班不要太晚啊。』那時我還低頭黏核銷,說『好啦好啦』應付他,所以之後遇到個案不配合擺爛,我都會反問自己,如果明天他走了,我還會不會生氣?」
「我們每個人都很有可能面臨變成街友的處境,譬如沒有買房又遇經濟困難,無法租房,或者跟家人感情破裂,選擇離開家,我們無法掌握變數。」從李佳庭分享的故事裡,每個街友淪落街頭前,生活與一般人相同,有從紐約返台的優秀裁縫師、當船員的孤兒,如果生活沒有變故,他們不至淪落至街頭。
街友賈西亞一生經歷坎坷顛簸,目前受訓成為「街遊」導覽員,在台北車站說自己的故事。
六成街友有精神狀況,七成街友有工作,九成街友非自願離家。長期流浪徘徊街頭,他們的心理、身體、學識、年齡,他們不是不工作,而是被主流社會排除在外。
「當你跌倒很多次,就不會相信自己還站得起來,其實他們挫折很多,願意踏出一小步就很了不起;再來就是他們需要很多時間耐心陪伴、鼓勵,才能重新相信自己,可是大多數的人都沒有時間,以為他們是扶不起的阿斗,最慘的是久了他們也相信外界的評語。」
另外,李佳庭表示街友物資充足,只是長期缺乏人的陪伴,容易憂鬱,所以他們常到公園聚集聊天,成為彼此的支持系統,像小胖後期雖然住房子,可是精神狀態不像在公園那麼好,「你想,在家家徒四壁,手機可能沒有網路,連絡名單可能只有社工,他們需要社會連結,這是街友能不能振作起來的關鍵。」就像一般人,也會為了滿足外人的目光期待,而拚命追求成就;反過來說,街友處境更艱難,若沒有社會支持更不容易改變。
李佳庭每天為街友奔波,但終究不是街友,她的家庭、經濟、工作,一切都好,最大的煩惱是不能大吃,「我當社工了解街友的處境,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資格提同理心了,不過不懂也要試著貼近啦!」
問她未來規劃,她回答很阿Q,希望貸款(或中樂透)買一棟鬼屋,提供一個彈性居住空間給街友住,「我當愛心房東啊,街友沒有禁忌不怕鬼啦,他們會很開心有地方住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