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校轉生記2-1】能偷的都被剝走！直擊倒閉私校成鬼域

隨著少子化浪潮來襲，總統參選人賴清德日前拋出構想，退場私校可轉做社宅使用，而到底目前倒閉的學校，校地都怎麼運用？位於苗栗頭份的亞太技術學院，因財務問題、董事會糾紛而在2019年被教育部勒令停辦，然而4年過去，學校迄今仍未完成善後處置，《太報》記者踏入校園，直擊荒廢多年後淪為廢墟的景象。

我們在校門口方停下車，後方便傳來連綿不絕的吠叫，原來盤據在門前空蕩街道的野狗們見到外來者，紛紛探起頭呈現戒備狀態；上過電視的警衛則對來客不聞不問，畢竟它是假人，前些日子才因為有人發現學校用假人當警衛，而鬧上電視新聞。



「現在這裡都沒人了，以前都出租給學生的套房。」這裡指的是亞太技術學院，說話的人，是過去曾經任教於此的教師黃惠芝。她一面說著一面走到門前拉開鐵門，學校早被停水停電，原來能用機械代勞的事務，現在都要回歸最原始的方式。

拉開鐵門、上車、把車開進校園、下車、拉起鐵門，結束這一連串動作後，黃惠芝繼續開車帶著《太報》記者在校園裡巡迴，這天雨下得不小，校園又廢棄許久，車輪除了水窪外不斷輾過樹枝，道路兩旁是被蔓生雜草、林木掩蓋的校舍。



少子化先吹到鄉間　亞太首當其衝走上退場

過去鼎盛時期，從苗栗頭份的鬧區就有公車直通亞太校門，如今除非自行開車，否則很難抵達這座位於中港溪畔、倚山而建的學校；它的前身是創立於1985年的親民工專，最初以機械、工程科為主，不僅帶給頭份學子教育機會，也為鄰近的工業園區提供穩定人力，在輝煌時期，學生人數一度高達上萬。

90年代末期，隨著民間吹起廣設大學、五專升格的風潮，親民工專也在2004年搭上這班列車、改制為技術學院，並在2010年更名為亞太，然而隨著少子化效應來臨，私校、技職、地處偏遠，這三個元素正是最容易受影響，也就是最容易讓學生、家長卻步的背景。從頭份鬧區開車上山還要10分鐘的亞太，招生情形也開始連年受挫，學校並從2014年開始，陸續停招餐旅行銷系、時尚美容造型系等系所，彼時網路上不時流傳即將倒閉的大學名單，亞太往往名列榜上，也讓校園籠罩了陰影。



然而，2016年時，專營保全、物業管理的怡盛集團突然入主董事會，宣布將捐資4.5億元協助學校重生，並由集團董事長黃平璋兼任學校董事長，當時他受訪時曾說信誓旦旦地說：「我的學校是一間永遠的技職學校，讓學生畢業後可以直接就業！」

現在學校唯一的辦公區，是在舊圖書館裡清出一塊臨時區域，電力是另外牽線和隔壁的養蜂人家借用，如廁時則得要用水桶接雨水。目前全校只剩下前任的人事主任，會固定前來辦公，為的是盤點倒閉後的剩餘資產，顯然亞太沒有成為永遠的學校。



金主入駐卻成惡夢　亞太教師南來北往的抗爭歲月

重生之路為何最後跌回谷底？不少亞太教師都還記得，當年有段時間，三不五時就要搭車到台北抗議。

怡盛接手後的亞太沒有振作，反而藉故停招更多科系、將學生併班上課，後來更開始出現教師欠薪、要求老師暗示學生轉學的情況，原來有9人的董事會更在2018年將席次縮減到3人，並突擊式決議停辦，一連串舉動不但令老師們自危，也讓高等教育產業工會開始介入協助。



這段過程是台灣私校退場經典的案例。高教工會與亞太師生數度來到教育部前抗爭，指控黃平璋接手亞太真正的目的，是想藉由當時《私校法》規定，將學校停辦後改辦其他用途，等於是以便宜價格取得現成土地及建物。「這就是禿鷹財團掠奪私校土地！」高教工會組織部主任林柏儀如此形容。

後來這個計畫並沒有成功，但學校也沒辦法再撐下去。鑑於學校財務已無法支撐，教育部仍在2019年勒令學校停辦，並向苗栗地方法院聲請選派新任董事，最後地院裁定由高教工會及教職員代表擔任，包含民間司改會董事長林永頌、高教工會理事長周平等人，黃惠芝也以教職員代表的身份加入，但由於舊董事會抗告，幾經法律程序，公益董事會直到2021年才取得全部席次，並選出林永頌擔任董事長。

無水無電又屢遭竊賊　財產盤點成難題

腳步走向昔日的行政大樓，從遠處看去便可發現，所有的窗戶不但沒了玻璃，甚至窗框消失無蹤，青色窗簾更不知為何被割成一條條長帶。

學校關門後學生們紛紛轉學，教職員也另謀生路，往昔熱鬧的地方瞬間空了下來，也因此被竊賊盯上，公益董事會進駐後才發現，原來大樓裡的電線竟都已經被偷走，大半校園陷入無電可用，只有白天時才能藉由日照行動的困境。



走進大樓裡，每處樓梯口不但拉下鐵門，更用鐵櫃、桌椅等家具疊住封死，目標就是要防止小偷。我們跟著學校人員搬開路障走上二樓，一路上的落腳處盡是碎玻璃，原來小偷偷完電線後，開始把腦袋動到鋁門窗上。

黃惠芝帶我們到電腦教室，但見電腦主機被一台台搬出來，整齊地橫放在走道上，側邊蓋全都被打開，露出被淘空記憶體、零件後空蕩蕩的機腹，恍若被屠宰過的牲口。





「這裡的小偷已經偷到很有分工了。」大樓同樣倚山而建，二樓有一處後門連結到戶外車道，黃惠芝指著後門解釋，竊賊都會從教室裡把要偷的東西搬出來，從後門搬到外頭的車道邊，再一口氣一次載走。她說，過去學校荒廢時沒有保全、工友，就這樣任憑竊賊動手，公益董事會上任後跟教育部的私校退場基金申請墊付款項，直到今年（2023）7月才終於到經費、可以招聘人手。

如今他們從附近鎮上找了2位退休人士當工友，至少先簡單整理校園、把垃圾集中，此外也請了夜間保全，「但其實他也有點不敢自己一人待在這裡。」



資債如何相抵？公益董事、教育部意見相左難推進

但不管如何，有資金請人整理，已經比過去好多了。公益董事會接手後秉持公共化精神，希望將剩餘財產、校地捐給地方政府或附近的公立學校，而根據規定，學校停辦後，董事會須在3年內完成解散法人、財產清冊、債務清償等程序，完成清算後才能決議剩餘財產何去何從。

當時初步來看，亞太校園占地12.96公頃，董事會估計土地價值達8、9億元，負債則約有1億元左右，但問題就是，怡盛集團入主期間，不少資料東缺西漏，光是要釐清欠了誰、欠了多少就困難重重，此外年久失修又幾經偷竊下，實際資產勢必不可能跟帳面吻合，而更困難的是，學校在已無現金的情況下，怎麼清償接近1億元的債務？



就此，教育部主張可將土地分割、變賣，清償完債務才能捐贈土地，然而董事會認為，若因此導致土地破碎，恐讓後續接手單位難以使用，希望能直接找有意接手的單位進行捐贈，由對方概括承受資產與負債，雙方為此僵持不下，教育部技職司副司長柯今尉便強調，依據法規，董事會必須先盤整負債，並擬定資產處分計畫，至少要先盤整出資產、負債，才能讓接手機關評估。

走進昔日威風赫赫的校長室，裡頭如今一片狼藉，行政處室也只能用滿目瘡痍形容，電腦主機同樣被開膛剖肚，置物櫃、抽屜無一不被拉開，正是所謂翻箱倒櫃，連要找個落腳處都有困難。湊進電腦跟櫃子上看，不少都貼了標籤，標示是某年以教育部的哪一筆補助經費購入，根據董事會統計，亞太從創校以來，也從教育部領取達5億元的補助。「這些都是納稅人的錢，這樣被浪費掉很可惜。」黃惠芝無奈地說：「台灣不能再有下一個亞太！」




在退場基金墊付的經費下，亞太今年8月開始聘請會計師。林永頌解釋，目前要做的就是盤點財產，因為即便要贈與公立學校，「人家也要知道你債務有多少」，如果沒有人要承接，才會拍賣校產償債，這是不得已的做法，目前也無法估計要多久才能完成清算。

從亞太下山的路上，沿途會經過另一所也被教育部列管的私立中學，不久後恐怕也將走上關門。少子化影響越見發酵，未來要面臨退場的學校只會更多，主管機關與接手團隊之間如何取得共識，恐怕是日後的一大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