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5年7月30日,一個匈牙利醫生,被同事帶去新醫院就職--至少,他是這麼以為的。
當到了現場,他發現所有人全副武裝,準備將他關押到病房。他這才發現,自己被當作精神病患,即將被關進惡名昭彰的維也納瘋人塔。
他大叫、掙扎、試圖逃跑,數名警衛蜂擁而上,將他一陣毒打,而後穿上束縛衣物,關進全黑的拘禁房。
兩週之後,經歷了無數的毒打折磨,1865年的8月13日,他死了,享年47歲。
但是,你相信嗎?他之所以被判為精神患者的原因,竟然只是因為,他對世界倡導了「洗手」的觀念。
這名醫生因倡導洗手的觀念,在當時被視為精神病患。(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在那個年代,世界還不知道「細菌」的存在,也因此,在當年醫院並不乾淨衛生。醫院就宛如大型的細菌溫床,髒亂不堪的病房中,病人尿液與嘔吐物的惡臭四處飄散,許多房間甚至堆滿大量病患死屍。
而醫生,更是從不清潔醫療用具與雙手,很多時候,醫生甚至在解剖過屍體後,就直接開始下一場外科手術,可想而知,死亡率自然大增。
惡劣的不衛生環境,讓當時的醫院,被戲稱為「死亡之屋」(Death House)。
在這惡劣的環境中,最容易死亡的便是孕婦。當產道因生產撕裂時,若被醫生骯髒的手觸碰,便容易被細菌汙染,導致高燒不退與死亡。
但這個概念,在當時並不為人所知,直到那個匈牙利醫生出現為止。
1846年7月1日,來自匈牙利布達佩斯的他,被任命為維也納第一產科診所的駐院醫師。在當年,歐洲各地都設置了產科診所,以免費的服務,幫助貧困女子產下孩子。
然而,這來自匈牙利的醫生,發現了不思議的「異常」現象:頂尖醫師雲集的第一診所,孕婦致死率高達10%;而實習助產士組成的第二診所,孕婦致死率卻低於4%。
不少孕婦因此懼怕上第一診所,甚至跪在匈牙利醫生的膝前,乞求不要進入診所生產。有些孕婦甚至因太懼怕,直接在街頭分娩。但怪異的是,這些在街頭分娩,或是交由實習助產士接生的孕婦,存活率都遠比去第一診所接生來得高。
這讓來自匈牙利的醫生極為憂傷:「我的存在,彷彿一文不值。」他懷著想幫助產婦的心來到醫院,卻成為孕婦心中的「死亡醫生」。
但到底,造成孕婦死亡的原因是什麼呢?
他沒想到的是,答案,竟來自一場心碎的意外。
1847年,匈牙利醫生的好友雅各布,在解剖屍體時,不小心被學生的手術刀劃傷手,手指上的傷口沾染了屍體的血汙。而後,雅各布竟出現與孕婦一樣的症狀,接連數日的高燒不退,最終死亡。
這讓匈牙利醫生意識到,關鍵或許在於屍體上的「死亡微粒」。相比第二診所不用碰觸屍體的實習助產士,第一診所的醫生,每天都需解剖屍體,因此手上沾染了不好的「微粒」,感染了孕婦,導致她們死亡。
簡而言之,醫生們只要好好洗手,在手術前把有害微粒洗掉,孕婦就安全了。憑藉著觀察,來自匈牙利的小醫生,發現了領先世界的「細菌」概念。在他的推行之下,第一診所醫師力行洗手消毒,孕婦的死亡率,在當年立刻下降90%。
但,這如此簡單又如此劃世代的發現,卻讓他的命運,從此陷入陰影之中。
當年診所洗手消毒後,孕婦致死率降低不少。(圖片來源/Pixabay)
當他公開了自己的發現後,瞬間,醫學界引爆了暴風般的討伐聲浪:「他是在說我們醫生很不衛生嗎?」、「居然把孕婦的死怪在醫生的頭上?」
無法接受這種「汙辱」的指責,歐洲的醫學界對這來自匈牙利的醫生,展開無止盡的嘲笑、奚落與謾罵,甚至開除了他的職務,將他趕回了故鄉。
然而,即使在匈牙利布達佩斯的婦產科,他以無薪顧問的方式,推行洗手的重要,大幅降低了產婦與兒童致死率。他的一切努力,只是讓他越來越邊緣化,沒有人相信他、沒有人尊重他,就連他的妻子,都覺得他瘋了。
1857年開始,他的抑鬱越趨嚴重,他的書信與圖畫開始歪曲扭斜,他開始大量酗酒、流連聲色場所,並多次在親友面前情緒失控。
1862年,他用盡最後的精力,對整個歐洲醫學界,發表一封公開信,嚴正批判醫學界的醫生都是冷漠的殺人犯,為了名譽,寧可忽視科學的事實。
「他瘋了」、「他大概得了梅毒,腦袋燒壞了」醫學界對他的情緒由嘲弄轉為厭惡,他們認為這個腦袋壞掉的匈牙利人,絕對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於是,時間回到了1865年7月30日,那個早晨。來自維也納的醫學同事出現了,誘騙他說:「請來我們新的研究所,一起研究你的學說吧。」我難以想像那個早晨,對那個抑鬱許久的匈牙利醫生來說,會是多麼風光明媚的一天--他的發現,終於要迎接美好的曙光了吧?
他絕對想不到結局會是這樣的:被五花大綁,丟入暗無天日的監禁室裡,被當成一個瘋子,一個被放逐的邊緣人。
1865年8月13日,他死了。死於右手被警衛毒打後,產生的壞疽性傷口。於是,一個終生努力洗手的人,死於他被忽略又被殘害的那隻手。
在他死後,匈牙利的醫學界噤若寒蟬,醫學月刊上,沒有人提及他的死訊。接任他婦產科診所的醫師,並沒有接任「洗手」的任務,於是,產婦死亡率再度上升了六倍。
但不論是他的故鄉布達佩斯,還是讓他死亡的維也納,沒有任何醫師同仁出聲「抗議」。甚至,沒有人願意承認,跟他共事過。
他是誰呢?他的名字是:伊格納茲·塞麥爾維斯(Ignaz Semmelweis)
在當年,他曾這麼說過:「當我回顧過往時,唯一能驅散悲傷的方式,就是幻想著:總有一天,一個更美好的未來,所有因不衛生引發的感染,都會消失。」
那個未來其實並不遠。在他死後二十多年,他的學說終於被醫學界普遍認同,婦產科診所,終於引入了消毒洗手劑。
如今,他被醫學界認定為公共衛生的先驅,他在布達佩斯任教的醫學大學,將校名改為他的名字;匈牙利與奧地利發行他的紀念郵票與硬幣,感謝他在布達佩斯與維也納的貢獻;當你抬起頭,你甚至可以看到以他為名的星星。
布達佩斯的醫院前,有伊格納茲·塞麥爾維斯的雕像。(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後世為他發明了一種心理學詞彙:「塞麥爾維斯反射(SemmelweisReflex)」指的是:當出現違反社會常理的言論或新知時,社會普遍選擇拒絕接受,即使那是正確的。
你或許會問:「那有什麼用呢?」那樣的未來,無論如何,他都看不到了。
但,他也曾說過那樣的一句話:
堅信那美好的未來終將到來,
這多少能在我將死之時,撫慰我的心。
the conviction that such a time
must inevitably sooner or later arrive
will cheer my dying hour.
其實,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死前,仍深信不疑。但看啊!那樣的未來到了。就是此刻。
所以,好好的洗手吧,我們。在這個當下,這個疫病蔓延的時刻。
好好的洗手,照顧自己,因為即使是這麼看似簡單的小事情,都是一個人,用盡一生孤寂,所換來的成就。
作者:肉蟻小姐 文章出處: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