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僅31票！蘇貞昌《護國四年》新書 婚姻平權立法推動大解密

台灣自2019年成為亞洲第一個、世界第27個實行同性婚姻的國家，至今已即將邁入第五年。回顧這段立法的往事，前行政院長蘇貞昌日前發表新書《護國四年：會做事的團隊，盼台灣成為幸福之地》首章，立法過程中驚濤駭浪，政院好不容易讓同婚團體同意法案名為「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黨內仍暗潮洶湧，高層會商又出現B案、C案修正，考量區域立委壓力，以「結婚登記」取代「同性婚姻」，但最初估票，民進黨團僅31票同意，蘇貞昌親自黨團會議說明後當晚，其實黨團估票回報，也僅43票。

蘇貞昌書中也說，他當過立委，知道如第一次表決有人跑票，或僅以些微票數勝出，那緊接著下來的投票一定愈跑愈多，民進黨就潰不成軍，但當天院會表決時，第一條法案名稱，民進黨團無人跑票，關鍵的第四條，「成立第二條關係應以書面為之，有二人以上證人之簽名，並應由雙方當事人，依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之意旨及本法，向戶政機關辦理結婚登記。」，民進黨團也開出54票。

蘇貞昌此章特以「選舉可以輸，價值不能退」為題，強調「我們要讓年輕人覺得，就算影響選舉，也會堅守價值」、「於是，亞洲第一個婚姻平權國家誕生。」

據蘇貞昌辦公室的幕僚表示，蘇貞昌在卸任行政院長後，一直想用文字來記錄並感謝許多人的幫忙和貢獻，因為任期長達四年，施政涵蓋範圍非常廣，不可能一本書寫完，因此挑選10個具有代表性的主題，來敘述行政團隊為國家盡心盡力的歷程。

蘇貞昌在書中首章回憶，2018年底的九合一地方選舉，當時民進黨大敗，連跟大選綁在一起的同婚公投（第十案「你是否同意，民法婚姻規定應限定在一男一女的結合」），結果也是怵目驚心，反同勢力完全輾壓挺同的一方：「七比三，挺同婚者看著慘不忍睹的票數，心掉進了冰冷的海底」。

然而，蘇貞昌認為，這場大敗對民進黨是一記警鐘。選舉結果清楚向各政黨傳遞一個訊息：挺同婚，會敗票。但他仍冒著丟掉大批選票、失去政權的巨大風險，繼續支持同性婚姻。

蘇貞昌提到，「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要求，兩年內必須完成同性婚姻的立法或修法。但2018年的同婚公投結果，斷絕了修改民法的可能性，只能從另立專法來處理。2019年1月14日上任的蘇貞昌，距離5月24日的立法期限，只剩短短幾個月。

眼看草案期程迫在眉睫，府、院、黨還苦思專法名稱。如果叫「伴侶法」，恐有違憲之虞，若是稱「同性結婚法」，反同團體勢必跳腳。蘇貞昌透露，某天下午，時為行政院副院長陳其邁、總統府代理秘書長劉建忻，以及陳其邁辦公室主任李懷仁，在會議中討論專法名稱。

過程中，眾人絞盡腦汁，試擬出各種名稱的排列組合，討論、琢磨如何巧妙避開敏感字眼，但都被推翻。最後，劉建忻靈光一閃，想到曾經有幕僚在為國際公約國內法化進行命名時，提出「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及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施行法」。

劉建忻提出沿用「施行法」的概念，可以將同性婚姻的專法，命名為「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三人經過討論後，認為這個名稱值得一試，於是向蘇貞昌回報。蘇貞昌召集幕僚及法務部長蔡清祥聽完名稱與相關分析，也覺得名稱中性，有可能是各方最能接受的版本。

蘇貞昌也授權幕僚，將草案名稱透過非正式管道，提供挺同、反同兩方主要團體領導者，了解他們接受的程度。當時，李懷仁私下跟挺同婚團體領導人之一呂欣潔保持密切溝通，獲得了「法案名稱中性，可以接受」的回應。最終，由蘇貞昌拍板定案，2019年2月21日在行政院會中提出並通過的法案名稱，就叫「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

即使如此，反同團體仍然大力杯葛。蘇貞昌的立場則始終堅定。

從2018年成為公投案後，在府、院、黨巨頭會議上，「同婚」這個議題不知已經討論、推敲過多少次。蘇貞昌上任後，也不例外。

隨著大法官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要求的期限一天天逼近，這個會議上的參與者，每個人都非常清楚社會的氛圍、政治的利害，以及後果的嚴重。不過，討論意見可以紛歧，氣氛可以焦躁，最後必須提出法案的工作，還是落在行政院及行政院長的身上。

期限屆至兩週前的巨頭會議上，蘇貞昌好不容易說服眾人往行政院版的方向定按。然而，愈到最後關頭，各方角力、壓力愈是加劇。尤其是在第一線操兵的柯建銘，必須負責黨團立委一致投票，面對各方遊說團體及成員不同的立場、想法和態度，壓力和痛苦可想而知。甚至還有立委直接向他表明，不想出席投票。

最後一個星期，星期五，5月17日，專法就要在立法院進行表決。5月15日星期三的巨頭會議上，為了提高法案通過的機率，柯建銘試著把前一個星期已經說好的定案，提出修改成「B案」，看看可不可以更容易動員出席。

立法院長蘇嘉全看到有「B案」，緊接著說：「我建議用C案試試看。」

他們提出的修正版本建議，把同婚專法草案第二條的「同性婚姻」拿掉，第四條的「由雙方當事人向戶政機關為登記」，則修改成「配偶登記」或「伴侶登記」。

眼見上週好不容易達成的共識又要破局，但是一旦拿掉了「婚姻」兩個字，就否定了結婚是不分性別的人權，不但婚姻平權的意義盡失，與大法官會議解釋意旨不符，更不會為同志族群接受，而且無助爭取反同婚陣營的認同。

再三協調下，眾人終於找出折衷之道。在修正動議中，刪除草案第2條中「同性婚姻」四個字，減輕選區立委的壓力來源，但在第4條中把「登記」改成「結婚登記」，一增一減，仍承認同性伴侶擁有「婚姻」的平等權利。

即使如此，立法院表決時，立委必須將票投出來，同婚專法才有通過的機會。於是，柯建銘、陳其邁以及行政院副秘書長何佩珊，對於民進黨籍立委展開人盯人的動員，他們要負責估算到底會有多少張贊成票。何佩珊回憶，即使是比較樂觀的估算，確定的贊成票仍只有31張。

此時，黨團還有派系幹部提議，不要追求以絕對多數（過半數贊成），改採以簡單多數（只要贊成比反對至少多一票），來推過同婚專法。

然而，蘇貞昌持反對態度。他認為，這是攸關台灣人權發展關鍵的重要法案，如果只用簡單多數通過，反對方勢必不服，未來會尋求翻案，反而留下後遺症，讓社會陷入更長時間的相互爭吵與對立。因此他要求老戰友柯建銘，務必要用絕對多數推動同婚專法三讀。

收到估票回報的蔡英文總統跟蘇貞昌都知道，這一仗已經超越選舉的勝敗，而是民進黨價值路線的堅持。在最後關頭，必須穩住民進黨立委的信心，堅持理念。

因此，府、院、黨當時下達最後複式動員令，各派系也要穩住自家的立委。陳其邁幾乎將所有黨籍立委的電話都打了一輪，蘇貞昌也親自致電多位立委，要求他們當天務必出席支持。

5月16日，星期四，投票前一天。行政院依例召開「行政、立法協調會報」，這是重大法案表決前對黨內的說服戰。

平時，這樣的協調會報，都是由行政院副院長陳其邁出面跟黨籍立委溝通。然而，蘇貞昌知道，區域立委有選票的考量，要他們站出來挺同婚，十分為難。這一次，蘇貞昌決定親自壓陣。

在多頭動員下，民進黨團的立委差不多到齊了。眾人壓力寫在臉上，心情無比沉重。有好幾位立委根本坐不下來。某位南部重量級立委就在會議室後方來回跺步，嘆氣連連：「唉，我知道是價值啦！火車要撞壁了！火車要撞山壁了……」

蘇貞昌現身後，他從自己參與美麗島事件軍法大審判說起。當年他才33歲、長女蘇巧慧4歲，全國戒嚴，白色恐怖氣氛下，被抓的黃信介、林義雄、陳菊、姚嘉文……等，都是以「懲治叛亂條例」的叛亂罪唯一死刑起訴。國民黨放話：「誰敢為叛徒辯護，誰就是叛徒的同路人！」

他談及，當年，全台灣有上千名律師，卻只有15位願意站上軍事法庭。就像民進黨創黨時，因為要冒著被殺、被關的風險，願意簽名的人很少。就那麼少數的幾個人，後來掀起了澎湃洶湧的民主浪潮，衝破戒嚴、黨禁、報禁……。

「歷史往往就是需要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有人願意站出來，奮力向前推動！」蘇貞昌大聲疾呼。

在場的民進黨立委邱議瑩，父親邱茂男是美麗島事件受難者，也是民進黨創黨元老之一，而蘇貞昌就是他的辯護律師。蘇貞昌說：「當年一群暴徒拿著斧頭衝進邱茂男他家，搗毀一切時，邱議瑩的父親人在黑牢，邱議瑩才八歲！」蘇貞昌話音未落，邱議瑩已經飆淚大哭。立委張廖萬堅在戒嚴時代是記者，頓時也淚流滿面，多數立委為此動容。

蘇貞昌鼓勵大家：「你當立委已經一屆、二屆、三屆，甚至更多屆。你在立法院通過的法案，成千上百，但未來你一定會被問到，最有歷史代表意義的案子是哪件？明天要表決的同婚案，一定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件。未來當子孫問起，你是要驕傲的告訴他們，雖然壓力很大，但你扛下來了，投下關鍵的一票，還是你要承認，在那關鍵的歷史時刻，你缺席了？」

「請大家明天勇敢的站在一起，在這歷史性的關鍵時刻，投下關鍵的一票，讓台灣社會再向前一步。歷史一定會記住你，大家一定會感謝你，我也在這裡深深感謝拜託。」語畢，蘇貞昌深深鞠躬。

為了說服立委支持行政院版本的草案，蘇貞昌和團隊可以說是卯足全力，最後的結果，就看黨籍立委能否扛得起龐大壓力，站出來投下關鍵的一票。

5月17日。這天，剛好是「國際不再恐同日」。一大早，人群陸續在立法院附近的青島東路聚集，一個接著一個，愈來愈多，人數估計超過三萬。人群中有很多年輕的臉龐，他們拉開了彩虹旗，高舉著「Love is Love」的牌子，臉上有期待，也有憂慮。他們知道，這天在立法院，將有一場攸關他們幸福的表決。

而立法院內，也是山雨欲來之勢。除了行政院提的同婚專法草案，反同婚的賴士葆、林岱樺也各自提出了他們的版本，把同性婚姻降級為「同性家屬」或「同性結合」。婚姻平權是蔡英文總統的重要政見，也是彰顯人權價值的重要法案，這場表決，民進黨不能輸。

即使前一天的協調會報中，蘇貞昌再三呼籲要「團進團出」，但依據估票回報，贊成票仍只有43票，還有立委私下預告：「我明天會肚子痛。」讓行政院團隊繃緊了神經。民進黨黨團總召柯建銘也說：「這是我看過最爭議的法案。其他類型的立法可以經由科學證據加以辯證，但這個法案觸及人的宗教、價值觀與信念。」

立委輪流站上議事堂發言，挺同婚、反同婚兩派各述己見後，最後還是要回到投票的民主機制。

民進黨團總召柯建銘嫻熟議事、指揮得宜，前一天就在議場外輪班卡位，搶先遞案，確保院會隨時能優先表決民進黨團的再修正動議版本，搶得先機。

依據立法院的投票機制，一部新法案，從「法案名稱」到每一條條文，都要逐案表決，逐條表決。第一次表決最為重要，不僅關係到整個氣勢，更關係到民進黨的動員是否成功，大家是否團結、態度是否一致。

當過立法委員的蘇貞昌深知，如果第一次表決就有人跑票，只是以些微票數勝出，那緊接著下來的投票一定愈跑愈多，民進黨就潰不成軍了。

上午11點48分，表決鈴聲響起。要按下表決鍵的每一個立委，心中其實都忐忑不安，眼神多左顧右盼、偷偷的瞄著旁邊的人是什麼態度。

首輪表決是針對法案名稱。記票的鈴聲停止，立法院的表決板上出現票數：「出席九十五人，贊成六十八人，反對二十七人，棄權○人」。當場民進黨立委座位區塊現出巨大歡呼聲，民進黨立委心中鬆了一口氣：「萬幸！沒人跑票！」

到了法案第2條條文：「相同性別之兩人，得為經營共同生活之目的，成立具有親密性及排他性之永久結合關係。」表決結果也順利通過：「出席九十七人、贊成七十五人、反對二十二人、棄權○人」，贊成票數又增加了。

到了最後關鍵的第4條，修正版本為「成立第二條關係應以書面為之，有二人以上證人之簽名，並應由雙方當事人，依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之意旨及本法，向戶政機關辦理結婚登記。」，表決結果：「出席九十三人、贊成六十六人、反對二十七人、棄權○人」。民進黨立委共54人支持，連國民黨也有7名立委投下贊成票。

第4條表決一過，院內民進黨立委歡聲雷動。青島東路天橋下，在雨中聚集的逾3萬挺同夥伴，更是響起震天的歡呼聲：「過了！」、「過了！」眾人相擁而泣。

「院外的歡呼聲，在立法院議場聽得一清二楚，」立委蘇巧慧回憶，她和尤美女、吳思瑤等民進黨立委到場外跟民眾揮手致意時，也是淚流不止。

歷時4個多小時的逐條表決後，下午3點27分，立法院長蘇嘉全敲下議事槌，正式宣告關乎同志婚姻權益的「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三讀通過，台灣成為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國家。

蘇貞昌新書《護國四年：會做事的團隊，盼台灣成為幸福之地》規劃於10月5日舉辦新書發表會，另在北部和南部也有簽書會，待規劃完成再公布時間與地點。本書共有十章，由遠足文化發行、謝其濬採訪寫作，全書300多頁，內容從推動婚姻平權、全國中小學班班有冷氣、屏鵝公路電纜地下化、改造前鎮漁港、向山海致敬，到擋住非洲豬瘟、度過百年大疫、應對百年大旱，以及逆轉四大公投、邁向福利國家等，都是攸關台灣百年久遠的建設或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