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想聊日本】因病住院卻遭上司傳「夜晚性慾旺盛」　日本首例性騷擾訴訟

法庭上，晴野真由美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審判長開始宣讀判決書，但她無法馬上領會法官說的內容，這時晴野真由美身旁的律師喊著，「恭喜妳，贏得官司了喔」，但晴野真由美依舊難以置信，自己對上司提起的性騷擾訴訟竟然獲勝了。2023年5月起，台灣一連串的性騷擾事件被人揭露，使得民眾開始關注起這場台灣的MeToo運動。與台灣相鄰的日本，其性騷擾的問題也一樣存在已久，日本的「性騷擾」一詞最早始於1989年的一起案件，且是日本首樁「性騷擾」訴訟，甚至「性騷擾」一詞還被選為1989年的流行語，那年正是「平成元年」，巧合的是時隔多年，2018年平成最後一次流行語大賞，也是頒給「#MeToo」，意外達成首尾呼應。



時間回到1992年4月，根據《讀賣新聞》報導，當時34歲的晴野真由美，作為提起日本首例「性騷擾訴訟」的當事人，她站在福岡地方法院。不過，當時的晴野真由美，並非以真實姓名站在那，而是以匿名的方式，化名為原告「A子」。

在審判中，晴野真由美主張自己受到性騷擾並被迫辭職，同時向其工作的出版社要求慰撫金。當時男性地位高過女性的風潮根深蒂固，是個連「性騷擾」一詞都還無人知曉的年代，如果當事人透露了自己名字，有可能會遭人非難。

不過，晴野真由美這場史無前例，向「男性社會發起反抗」的訴訟，實際上卻是大獲全勝。晴野真由美鼓起勇氣發出的聲音也傳遍了全國，並改變了日本社會。

律師：就因為是女性，所以就要被迫辭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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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maCan (@_Mamacan_) October 4, 2019

時間再往回退一點，回到日本年號從「昭和」改為「平成」的那一年，1989年1月。晴野真由美與某位律師的相會，為這場史無前例的審判開啟了大門。

當時在任職的出版社內，多次遭受男性主編上司的性騷擾言論，且被迫辭職的晴野真由美，她到訪了福岡市的某家律師事務所。晴野真由美當著律師辻本育子的面，坦白自己的遭遇，並告訴她想要控告主編。

辻本育子回答，「審理，可以喔。這顯然是性別歧視。就因為你是女性，所以就要被迫辭職嗎？」辻本育子的一席話，讓晴野真由美感覺到了一道曙光，因為之前在向主編要求道歉的調解中，晴野真由美遭對方說，「女人是吸引男人目光的花朵」，另外她也被其他律師說「這連提起訴訟都很難」。晴野真由美之前曾心想，如果這次不行的話，那就放棄吧。

事實上，對於辻本育子來說，晴野真由美的委託正是她期盼已久的。報導指出，辻本育子在找工作時，曾因為是女性而遭公司拒絕錄用，面試時曾被告知這是「男性的輔助工作」，因而放棄了當公務員的念頭。隨後，辻本育子為了與受到歧視的女性站在同一陣線，她成為了律師，當時她剛成立了一家專門負責女性事務的獨立事務所。

正因為是前所未有的審理，所以才未想過能贏。現年73歲辻本育子回憶，「99%會輸。然而，我就是想向這個社會，提出至今為止一直被忽視的性別歧視問題」。

因卵巢癌住院　卻遭上司亂傳「她夜晚性慾旺盛」

1985年12月，晴野真由美進入了福岡市內的某家出版社。晴野真由美打從年幼時就喜歡讀書，並嚮往著書寫文章的工作。大學畢業後，她曾待過企劃公司，最終才輾轉來到她期盼的出版社職場。

出版社是1家發行訊息雜誌的公司，除了晴野真由美外，也就只有2名職員。採訪與編輯等，大小事務都得做。加班也是理所當然的，雖然收入是僅10萬日圓的低薪，但晴野真由美認為「工作非常有趣」。

約經歷半年後，晴野真由美已擔負起編輯的核心。下班後，她會和朋友以及工作上認識的人出去喝酒，稍微喘口氣。

不過，某天早晨，晴野真由美突然感到下腹痛到她站不起來，之後被醫院診斷出「卵巢癌」。為了動手術，晴野真由美決定住院，不久便向主編傳達要住院的事情。

結果晴野真由美卻在旁邊的位子上，聽到主編用電話跟客戶大放厥詞，稱「晴野要住院了喔。因為她夜晚性慾旺盛，據說『那邊』好像累壞了」。晴野真由美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接著，主編的言行還進一步升級。當晴野真由美寫的小說入選福岡市的藝術祭後，上司馬上說「這是妳基於實際體驗所寫的情色文學吧」，甚至還向周邊的人造謠，晴野真由美與公司內外部的男性有「男女關係」。

上司的所作所為，大概是因為他不喜歡作為下屬的晴野真由美，在工作上搶了風采吧。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著，1988年3月，晴野真由美被上司邀去吃午飯，在餐桌上她被上司告知，「妳不倫戀的事我全都知道。妳給公司惹了麻煩，所以希望妳辭職」。

報導指出，晴野真由美確實有一段時間，曾與已婚人士交往過，但沒想到上司竟拿這件事來威脅，當時的晴野真由美氣到渾身顫抖。

晴野真由美找了專務與社長商議，但2個月後，卻遭專務告知「明天起妳就不用來公司了」。離職成了晴野真由美唯一的選擇，而主編卻僅被停職3天。專務對她說，「妳很有才華，但卻不懂顧及男人的面子。男人就應該站在男人這一邊」。

「這是所有女性的問題」　辻本育子要晴野呼朋引伴

提起訴訟時，辻本育子出了一道作業給晴野真由美，「妳盡可能去呼朋引伴。讓世界認識到，這是所有女性的問題，這一點很重要」。

晴野真由美開始撰寫自己的經歷，並投稿到地方報紙。於是，報社收到了約 50封控訴同樣遭遇的信件。晴野真由美表示，「大家都一直在忍耐。如果某人不出聲的話，同樣的事情就會不斷重演」。

在收集資訊時，月刊上的一篇文章吸引起晴野真由美的注意，是篇「在日本不為人知的『性騷擾』特輯」。晴野真由美想，「就是這個。我們找到了戰鬥的共通語言」。

晴野真由美參加了一個呼籲結束對女性歧視的會議，並呼籲訴訟上進行合作。事情如漣漪般迅速擴大，形成了１個支持會。

晴野真由美表示，自己並非對提起訴訟沒有猶豫過，而是害怕遭人們投以好奇的眼光。儘管如此，晴野真由美還是下定了決心，「我會奮戰到底的」。1989年8月，她向福岡地方法院，針對主編和出版社提起訴訟，要求賠償367萬日圓（約77萬台幣）的慰撫金。

沒想到，這場訴訟的迴響超乎預期，新聞與電視台都大篇幅報導，在部分雜誌報導中，有人報導了批判晴野真由美的新聞「這蠢貨　在那之前先看看妳的臉」。另外，「性騷擾」一詞，還在1989年那年，被選為新語流行語大賞的新語部門的金獎。

「隱私可能會受到侵犯」，在媒體的激烈報導下，辻本育子要求法庭匿名處理原告和被告。法院在第1次口頭辯論中，認可了這項罕見的措施。於是，在訴訟期間，晴野真由美的真實姓名並未公開，而是作為「Ａ子」繼續行動。

遭對方證人不斷侮辱　晴野忍不住打了下去

裁判でお酒を飲むような女性は「だらしない」とされていたというのが不思議だった。自分の周りにはそんな偏見はなかったから。これはあの地域の裁判だからという偏見を持ってしまうなぁ。 pic.twitter.com/ZetGRzMAqM

— ミスターK💙💛 (@arapanman) March 11, 2024

訴訟正式開打，一位出庭作證的前女姓同事表示，「主編曾多次發表性騷擾言論與誹謗言論」，而主編與出版社那方，則不斷地問晴野真由美同樣的問題，「對於飲酒，妳不覺得有罪惡感嗎？」、「在這世間妳不覺得害臊嗎？」對此，晴野真由美都答覆「我不認為」。

不過，訴訟進入尾聲時，最糟的事情發生了。「原告（晴野真由美）喜歡情色話題」、「淫亂」。主編與出版社那方來了一名認識的男性出面作證，他邊笑邊重複夾雜著虛假與誇張的陳述。報導指出，在眾人環視下，晴野真由美受到宛如遭人強暴般的侮辱，她在心中喊著「夠了你給我停下來。」

報導指出，第2天該男子也出庭。法庭結束後，支持者在法院走廊下逼問這名男子，「你這個騙子」。當晴野真由美看到男子擺出居高臨下態度的那一瞬間，走廊突然傳出「啪」的一聲，晴野真由美忍不住，用右手打了男子一巴掌。

晴野真由美淚流滿面地向辻本育子表示，「我打了他。結束了呢」。大家都認為這場官司要輸了。

1992年4月，判決出爐。晴野真由美幾乎大獲全勝，主編與出版社被命賠償165萬日圓（約35萬台幣）。雖然判決沒有使用「性騷擾」這個當時日本人還不熟的詞彙，但法官判定主編有關異性關係等言論構成違法行為。出版社也被認定，儘管男性和女性應該受到平等對待，但公司有責任試圖調整工作環境。

當時的審判長川本隆表示，「起初我以為只是職場糾紛」。然而，圍繞飲酒的法庭爭執讓他改變了主意，他表示「男人明明可以，女性卻不行，這很奇怪。這讓我意識到這是一個性別差異的問題。」

川本隆表示，自己閱讀了性騷擾的文獻與國外判例後，感覺「日本落後了」。他說，「如果這件事沒有被視為性騷擾問題而被處理的話，可能會得出不同的結論。我將希望這世界改變的想法放進了判決中。」

至於當時晴野真由美打了男子一巴掌的這件事，川本隆表示，由於該事情與訴訟無直接關係所以不做考慮。不過，晴野真由美還是因傷害罪而收到了20萬日圓（約4萬台幣）罰金的簡易命令。

根據報導，透過這場訴訟，晴野真由美表示，自己強烈感覺到，「主編也是父權社會下的受害者。他作為男人，所以在工作上不能輸給女人。我認為他被那些古老的價值觀束縛住了」。晴野真由美表示，判決後經過了大約10年，當在工作地點再次見到主編時，自己已沒有任何情緒。 晴野真由美說，「我向他打招呼，說了聲『好久不見了』。把視線移開的主編，則簡短的回答『好』。」

事件之後，晴野真由美結了婚，並於2012年於福岡市設立了一家名為「チームふらっと」的公司，公司的名字帶有「對任何人都平等的公司」的含意。

報導指出，官司之後，女性們紛紛站了出來，在各地提起類似的訴訟。日本的《男女雇用機會均等法》被修訂，從1999年4月起規定事業主有義務防止性騷擾並致力於性騷擾對策。該起日本的性騷擾事件，事發至今已過了35年，不過性騷擾和性別歧視，現在依然仍存在於各國，只盼性騷擾事件在未來能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