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當天,蔡宏毅才因嘴角被鋒利的真劍刺傷,剛縫合了十幾針,他淡然笑道,對全身上下的瘀青早習以為常,還被劍刃插進腿腳,當場濺血,及數次被送進急診室的經驗。是什麼讓他甘願日以繼夜地將身體奉獻給表演,只為追求永遠沒有盡頭的完美?
就讀大安高工製圖科,到明志科技大學機械系,如今把頭髮剃光、五官清秀、標準舞者體態的蔡宏毅,很難讓人聯想到,曾是個「工科宅男」。
他坦言,一開始嘗試火舞表演,是想讓自己顯得比其他同學特別,看能不能交到女朋友。「當時系上要舉辦營火晚會,以為會有很多學妹在台下看,結果上台後發現怎麼都是學弟!」蔡宏毅先是笑著自我調侃,但話鋒一轉,「沒想到舞台和掌聲對我的吸引力,壓過畢業後準備當工程師的計畫,大二我就決定休學去街頭表演。」
蔡宏毅帶著縫了十幾針的嘴角接受採訪。(圖片提供/達人堂藝術經紀)
不過,半路出家並非易事,隻身一人搬到羅東夜市,租下一間放置攤販推車的小閣樓,天天到街上搏命演出,遇到濕冷難耐的冬季,得連續好幾天靠著超商的威士忌加可樂驅寒……同時,離家前母親對他的不諒解仍歷歷在目,身邊的師長朋友也無法認同,甚至最艱困的時候,蔡宏毅每天不能花超過一百二十元。
後來有機會踏入劇場和更大的舞台,他依然感激那段時光的磨難,尤其是培養出聚集人群的能力。「很多人以為街頭表演只需要譁眾取寵,但其實街頭藝人所面對的考驗是最立即、真實,而且殘酷的,只要你不小心做了一個被認為無聊的段子,不管技巧如何,連人都留不住。」
然而,蔡宏毅卻練就可以把現場周遭所有互不相識的人都吸引到他面前,或蹲或站,圍成好幾圈,有時候還需要協助安排座位,以免場面失序。
蔡宏毅認為,在街頭演出的考驗是最立即且殘酷的。圖為他在英國愛丁堡藝術節演出畫面。(圖片提供/蔡宏毅)
外界總以為成功的表演者是自帶天賦而來,但蔡宏毅指出:「這世界上沒有天才,只有夠不夠想要完成一件事。」一般舞者若要開發身體條件和能力,往往在20幾歲就會達到極限,尤其是筋絡,他曾經因為無法和科班生比拼下腰和劈腿而感到自卑,「所以我更要在別的地方迎頭趕上!」
蔡宏毅發現自己真正的強項是「創造」,即使身段贏不了舞蹈班,但他可以有舞感,以至追求更高層次的美感。
於是,從一把劍,到同時拋三、四把劍,他開始想像眼前有一個無限的圓,緩慢地調整頸線,乾乾淨淨地投注力量於指尖,就像在水平如鏡的湖面上舞蹈,連綿不斷,這是蔡宏毅的「行雲流劍」;或是以電影《駭客任務》般超慢動作閃躲子彈的技巧舞劍,順應著地心引力,一上一下、吸氣吐吶……進行時全場鴉雀無聲,收招時,他沒有看觀眾一眼,台下的掌聲卻漸進式地響起,直到鋪天蓋地。
蔡宏毅演出火舞拔劍。(圖片提供/蔡宏毅)
不僅非舞蹈生,蔡宏毅的習藝之路,也從未正式拜師,但對表演的信仰和堅持,讓他遇見能教學相長的伯樂,第一位以舞者身份入選太陽馬戲團的台灣人——張逸軍,就帶給他不少思維上的內在蛻變。
「我們合作過幾場演出,在《山海經》的排練中,逸軍老師引導我用接觸技,加入滑冰步伐,如跳舞般在三分鐘裡,不停用頸部和腰際轉動著劍,而不使用到手。」蔡宏毅起初不理解如此編排的用意,後來才明白,無形中他學會了捫心自問:「我最擅長什麼?」,及「我到底是誰?」
「更最重要的是,無論舞台大小,無論觀眾多寡,都要挑戰自己的極限。」蔡宏毅眼中的張逸軍,每個動作和亮相,隨時隨地都從土地和環境獲得能量,進而回饋給舞台,讓全場都沐浴在大自然的恩賜下。
在國際舞台大放異彩後,蔡宏毅經常被邀請到全台各地及偏鄉學校巡迴演講,他開場就問台下:「不喜歡讀書的同學請舉一下手?」接著大概有將近九成的學生都舉起了手,蔡宏毅這時候會不好意思地先跟校長致意,然後告訴同學自己跟他們一樣,興趣不在念書,「但要找到自己可以做什麼,找到之後,或許有一天,它可以帶你去你想像不到的地方。」
從全國火舞比賽、全國街頭藝人比賽冠軍,到受邀至日本靜岡、韓國春川、德國鳳凰火舞節等國際各大藝術節演出,2020年,蔡宏毅在直面火焰的第十年,破框而出,獨創全世界唯一的真劍舞蹈「一劃劍心」。看過的人無不折服於他在高難度動作中揮灑自如,及時刻展露平衡之美,影片果然在全球爆紅,各地的觀眾和表演者都熱烈地替他點讚、分享,蔡宏毅還接到了入行以來最夢寐以求的邀請——歐洲最大型的雜耍藝術博覽會European Juggling Convention(簡稱EJC),來信找他單獨表演一場Special Show。
距離全世界所有表演工作者心中的神聖殿堂,只剩一步之遙,卻遇到新冠肺炎疫情大爆發,蔡宏毅手上將近數十個表演邀約都被告知延期,他用五月天的〈我心中尚未崩壞的地方〉這首歌來抒發未知且無奈的心情,「每個孤單天亮,我都一個人唱。」正因劍舞是全世界首創,除了平時常一起「練功」的立方體獨舞者趙敦毅、單手倒立/高空疊椅的表演者陳育偉等這些夥伴之外,蔡宏毅是自己唯一的老師,「特技太苦太難,很多人有興趣,但有更多人半途而廢。」
一把劍的演出時長兩分四十五秒,背後卻是他花了十個月反覆修正、微調的成果,目前身兼舞團導演的蔡宏毅,不同於以往表演者的身分,必須從編創者的角度重新檢視自己的舉手投足,雕琢身形步法,到神色面容,「台灣的廟宇陣頭,也是我表演的『根』,關公、大甲媽祖、觀世音菩薩,這些神與佛的祥和,是我持續想探索的。」
表演這條路,越走越孤單,但也遇到更多跟他一樣堅持的人。蔡宏毅認為,失去熱情就是缺乏突破的警訊,私下寫得一手好書法的他,今年剛新婚並搬到台中清水定居,我們彷彿能看見他依然佇立於田野,在高美溼地的夕陽餘暉中,用筆尖和劍刃,劃出每一寸方圓和屬於他的人生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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