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絲專頁黑桃.花 /神經質影痴近來重看了台灣電影《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後,有感而發,不管是台灣電視劇或是電影,「台詞」一直都有相當大的問題,無論是文謅謅或是畫蛇添足,都讓人不忍直視。
最近無預警被逼著重看了《比悲傷》的幾支片段,折磨之餘剛好讓我想起過去有個問題想了很久,結果一直沒有機會寫出來討論。
我想應該大部分人都知道,英美語系國家對於「台詞」的態度一直都很嚴謹,由於它們對於觀看字幕非常反感,他們看影集、看電影都習慣用聽的。
因此台詞寫得好、寫得壞,他們觀眾通常一聽就會知道,像是《河谷鎮》、《權力遊戲》後面四季,或諾蘭最近幾部電影就很多台詞上的毛病被挑出來在YouTube上大力撻伐。
但不知道是否因為台灣太習慣字幕,因而將台詞以「文本化」看待,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台灣地區的觀眾(或甚至是整個華語使用族群)對於台詞的接受度反而異常地高。
但,台詞就是台詞,無論用聽的還是用看的其實都一樣,而所有虛構故事內戲劇設計的其中一個重要基石就是「台詞」,而我之所以會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自己最近剛好有個體悟:就是國內近二十年來,不管是電影、還是電視劇,幾乎都有同樣一個毛病,那就是台詞真的很不ok,更精確一點來講就是匠氣啦!而那種「文謅謅」不是楊德昌的那種文謅謅,這種文謅謅是——早期網路部落格小說的那種文謅謅。
更直接來講,就很像IG「語錄點滴」會出現的那種「文謅謅」。我想現在大多數人審視國片表現,都是focus在劇本架構、攝影特效、演員表現,我能理解因為這些層面最容易去「審視」。
台灣電影《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劇照。(圖片來源/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粉絲專頁)
但台詞其實也是影劇作品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甚至重要到可以左右作品本身給人的印象,而現在有太多人低估台詞的重要性了,都認為它單單只是一種媒介工具,甚至常被說成是簡單的表層功夫,但台詞中的學問遠比你我想像的還重要。
而其實從中英語法上的歷史脈絡看來,照理來講,華語相較之下反而才是較爲注重用字用詞精簡化的一方,而英文相較之下在學術上卻常被稱為是一種「繁冗」的語言,但好巧不巧,兩種語言用在戲劇台詞上卻剛好相反了起來。
不管電視劇、還是電影,很多華語台詞在做作的程度上並不亞於任何其他結構上的缺陷(而且很奇妙,通常越紅的、台詞就越糟),因為作品裡的人幾乎說的都不是人話 (像《比悲傷更悲傷》裡面那幾句「他們曾經相愛」、「⋯這樣子他們就不會再痛苦了」就是那種不知道哪一國會說的鬼話)。
這也不是說台詞一定要要求「寫實」,字可以寫實也可以不寫實。
舉例像某位錄影帶店員:昆汀塔倫提諾。
像他那種對話就沒有一部在講求「寫實」,昆汀是出了名的以節奏來創作台詞,他的用字遣詞有對句結構和韻律的創作考量,角色之間的對話有一種接近完美的「超寫實」,他寫詞就像寫詩,他一寫起來就像Anne Bradstreet,台詞中每一句英文單字都是經過他的設計才會在某些特定位置出現(重音位置、格式排列)。
然而,現在華語台詞當然大多並沒有所謂用字上的創作考量,而是想寫就不經思索地寫出來,一個句子可能什麼介系詞、名詞都有,形容詞更是全盤用上了。
假若拿英文來當範例,就很像想把什麼主詞、定冠詞、介系詞、先行詞、連接詞全都用在同樣一句台詞上,搞得自己人仰馬翻、捉襟見肘,台詞該繁複的地方卻又不繁複,該有層次的地方卻又沒有層次,該「雙重否定」的地方就只有簡單一個「肯定句」。
而現在華語台詞最需要的就是「去蕪存菁」,而不要老是塞些不知明所以的贅字贅詞。
剛好看了最近電視上的廣告,有部HBO發行的台灣影集《戒指流浪記》就有句特別值得注意:「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事情是完美的啊」。
這句就很典型的 「畫蛇添足」,講出來就是有點違和、令人髮指,不管誰來講都尬爆,尷尬的地方不僅僅在於「世界」這種用詞已經夠難令人信服(抒情文字,非人話),而是它是「沒有必要」地令人尷尬,而這點比尷尬還差勁,因為這是本該可以避免的錯誤,卻硬要成為一種問題。
可以想想,前面四個字「這世界上」去掉,這一句台詞其實並沒有多大差別:「本來就沒什麼事情是完美的」,為何還需要再這樣多畫一隻腳呢?
接下來還有一個範例值得注意,但話先說在前頭,我之所以會舉例這部劇,並不代表個人特別討厭這部影集,而是因為其他作品可以拿來當作示範的例子太多,而剛好這句台詞就出自於一部評價普遍正面的國產影集,這樣突出的點才能顯現其問題上的「近在眼前,卻渾然不知」。
導演昆汀塔倫提諾。(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所以,今天先暫且不論《女鬼橋》開頭那一串外星文,也暫且不論《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整部劇本。
我想要舉例的是平常比較容易忽略的小例子,但還是要說:這不代表個人不喜歡這部作品,而是覺得還有非常多可以加強的地方(而且目前只會針對台詞說明).我要說的就是這句:「我們現在在跟時間賽跑!」(出自於《誰是被害者》)。
這很有趣,因為也許字面上看來其實問題不大,甚至有人會怪我小題大作,但假如我把台詞代入另一種情境,就能理解這些字也是種另類幽默。
假如中學體育課,帶頭的要學生操場跑五圈,全部十分鐘內跑完,班上所有人跑到一半,人也都差不多已經喘到呼吸都來不及了,這時候你會不會突然想到要轉頭跟在後頭的伙伴說:「誒,我們現在在跟時間賽跑!」
其實簡單來講,這句「我們現在在跟時間賽跑」是那種好萊塢台詞「We’re running out of time」的「習慣式翻譯」。
像「賽跑」明明帶到華語環境就是不合,但不知道為什麼,寫起來似乎沒什麼問題,然而平常講出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算把這一句簡化成「我們沒時間了」,可能都有點太長,甚至假如去掉主詞「我們」卻也顯得弔詭,還不如直接一點,審略掉所有副詞和所有感嘆詞,像一個字「快」,可以的話甚至還不需要任何台詞。
因為「時間」哪有必要講出來?
小說、散文基於媒介限制可能會需要,但搬到電影或影集來看就是多餘,除非在特定的正式情境、書文情境、或現實當中固有的文鄒情境,「時間」才會真的派上用場(ex.「現在時間有點緊」)。
即便是一個頓悟式的台詞也會說得實際點:「哦,快七點了!」、「已經六點了」。
《誰是被害者》劇中不切實際的台詞當然不只這一句,甚至整部劇的台詞都有類似的問題,而從影集剛開始不到三分鐘就已經有一大句可以拿來當作範例。
「鑑識呢,不只是要找到線索,推演出完美的邏輯,而是你要利用手上的線索,去找到那被隱藏的故事。」
在討論句型架構的時候,像這種台詞的毛病便有個說法叫「論文式寫法」。
簡短來說,就是那種在written text上面才會出現的特定字詞或句型,舉例像「扭轉」、「遑論」、「總而言之」,或「命運」、「愛情」、「生活」(通常這種詞很多人都會將它「俗化」,像「愛情」就會轉化成「談戀愛」,而「生活」就會轉換成「過得~如何如何」)。
而在一般情況下,「完美」也不會被隨便當作形容詞來使用,因為這些用字用詞太過於正式、誇飾,大部分時候在口語上只會將他用在於玩笑,或刻意營造出特定形式的戲劇性和荒謬感。
而從上面台詞的範例中,很明顯還使用了「被動用法」(「⋯被隱藏的故事」),這也是一種好萊塢電影的「習慣性翻譯」,因爲英文較常使用「被動用法」,所以假如原文翻譯過來就會很常遇到被動用法的問題,像前段提到的「written text」直翻就是「被寫下來的文本」,所以「被動轉主動」一直是中英翻譯的基礎,而這也是中英句法上最明顯的差異。
台灣戲劇《誰是被害者》。(圖片來源/Netflix)
所以,明確來講,《誰是被害者》很多台詞不僅說起來很不像人話,同時也很有那種「英翻中」的僵硬感。
但這種台詞也有另外兩種例外。一來是節奏考量(韻律),二來是角色設定。
除非角色本來就設定成是位文謅謅的書蟲,管他是浪漫派詩人還是主修文學(甚至哲學博士都有可能),如此台詞才能有些解釋的空間(舉幾個例子像《東京愛情故事》的赤名莉香、《怵目驚魂28天》的Donnie Darko、《無間警探》的Rust Cohle都是很有趣的人物)。
但,還是得說《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那句「他們曾經相愛」基本上算是例外,因為真的沒有任何活人會那樣講話,無論這人來自台灣、來自香港、來自山東都一樣,無論如何這種話都不會從人的口腔中共振出來⋯)。
而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就算有了以上兩種考量,如此也不代表台詞不需要可信、自然。
至於節奏考量,像昆汀這種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實證,而我之前之所以說他寫的是「完美對話」,是因為它的台詞當中並沒有頓句、修字或雜質,大部分時候在玩的就是文字遊戲,而華語作品中最接近這種韻律性寫法的電影就是《讓子彈飛》,而《讓》片玩的就正是這種把詞當京劇在唱的「文字遊戲」。
《誰是被害者》裡面的台詞很不像「台詞」,那是因為他嘗試將書本上的文字帶入到人與人之間會說的話。甚至,大膽一點地講,其實就很像《紫禁之巔》。
很多人都會笑《紫》什麼台詞尷尬、劇情幼稚,但其實《被害者》或《比悲傷》的那種殭屍台詞並不會跟《紫》差得太多,除去舞鬥的部分,裡面的每一句台詞的水準就跟現在五成以上的國片和台劇一樣差,但《紫禁之巔》至少還有自己的特色在,不像現在很多看完不到兩個禮拜就忘得差不多了
最後,我還是想補充一點:台灣觀眾對於台詞的接受度是真的非常高,這點是毋庸置疑的,畢竟如果任何人對於台詞水準有任何一絲要求的話,YouTube上就不會有像《比悲傷》經典對白合輯的出現了。
作者:黑桃.花 /神經質影痴 原文出處:黑桃.花 /神經質影痴粉絲專頁
(本文獲作者授權刊登,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立場,未經同意請勿任意轉載。)
更多太報報導
《天橋上的魔術師》、《俗女養成記2》!2021年最值得期待的10部台劇
李準基、潤娥大咖主演!不看會後悔的6部日、韓、泰電視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