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鑑於此,特寫此文給各位爸媽參考,希望有幫助:人類為什麼會使用語言,以致不但能用語言表達自己,還能聽得懂別人說的話?對此《語言的事》(Language Matters)一書有很清楚的解釋。
(兩位)作者(Donna Jo Napoli and Vera Lee-Schoenfeld)從幾個常見的迷思說起。
一般認為,小孩必須經過明確的、刻意的訓練才會習得語言;但這是錯誤的觀念。在使用語言的社群裡,某些地區根本不把孩童的「語言教育」當一回事,然而他們的子嗣照樣可以自然而然地習得語言。例如大致位於夏威夷與紐西蘭中間的南太平洋島國薩摩亞,那裡的成人完全不將小孩當作互談的對象,也不會為了方便孩童們的學習而簡化語言。
同時,大人們懶得聽小孩子在說些什麼,彷彿不將後者視為整個語言社群的一分子。即便如此,那裡的孩童照樣學會使用語言,其習得的速度與駕馭的程度不差世界其他各地的小孩。換言之,他們是在耳濡目染、自然而然的狀態下習得了語言。因此,就母語的養成來說,有意識的語言教學毫無必要。
這麼一來,很多人或許會以為:原來人類是因為具備模仿能力才足以習得語言。作者指出,這是另一個迷思。有些人從出生到青少年這一階段從未暴露在語言裡。例如1799年,有人在法國南部阿韋龍省的森林裡找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年輕人,因不詳其名,大家稱他為「阿韋龍的野孩子」(Wild Boy of Aveyron)。
種種跡象顯示,他由動物養大,因此習慣坐在地上吃東西或發出類似犬科的叫聲。雖然沒有耳聾的毛病,他一句話也不會說。有一位醫生,以幫助耳聾的小孩說話而聞名,他試圖教導這位年輕人說話,但是後者只能學會幾個簡單的字眼,無法領會造句的基本法則。
另一個例子是Genie,她在十三歲1970年被救出前,一直被父親囚禁在斗室,導致她幾乎不能走路,也似乎不曉得語言這回事。雖然不少專家試著幫她,但是她能學會的僅止於幾個字眼。到了中年時,Genie不再試著說話。還有其他例子,大都和變態家長有關,受剝奪的小孩出現了語言學習障礙,不管事後專家多麼努力,克服障礙的績效很有限。
作者提出這些例子是為了告訴我們,光是具備模仿的能力無法保證語言的習得。關鍵的問題在於:這些因後天環境不足而無法正常說話的人們,在社會密集關照之下,為何仍舊無法習得語言?這個現象顯示,除了模仿能力與語言環境兩大因素外,還有一個更為關鍵的條件。這項條件和人類的生物構造有關。
2001年,一項語言失能的研究計畫發現了FOXP2(叉頭框P2)基因,即和言語功能的發育有關的基因。該基因位於人體第7對染色體上,但是在具有發聲學習能力的動物如鳴禽中,也可尋獲。因此,科學家認為,語言屬於生物學的範疇,且大約在4.6-6.2百萬年前,人類體內因發展出叉頭框P2而開始和猩猩與其他靈長類分道揚鑣。
作者接著指出,約從1960年代至今,語言學家有如下的假設:在人腦裡,存在一個語言機制,具有學習、消化、生產語言的功能;它雖是個實體,但不像腎臟或肝臟那麼完整,很可能是不連貫的實體,散布於人腦中,交相運作地讓人類可以使用語言。「阿韋龍的野孩子」或Genie的例子顯示,人腦的語言機制很可能在一個人5歲前最為活躍,錯過了黃金期,機制就會退化,甚至消失。
以上只是假設,因為基於倫理的關係,科學家不可能把小孩拿來搞實驗。但是作者認為,諸多語言病理學的例子,在在顯示這個假設有其真實性。例如,某人會因中風的緣故喪失語言能力,但他的智力卻無受損。
或如,有些腦部的嚴重創傷會導致語言能力的削弱:靠近額葉左半部的傷害會導致布氏型失語症(Broca’s aphasia),患者只能以簡短、斷續的話語表達,因此又稱表達型;靠近後腦左半部的傷害則會導致威氏型失語症(Wernicke’s aphasia),又稱接受型,因為患者會喪失字意的正確理解或(和)詮釋語意的能力;然而,一旦整個左半部的腦袋受損,整體型失語症(Global aphasia)恐怕是難逃的結果。
如果語言機制是人類腦部實體的假設成立,作者強調,關於我們如何習得母語的研究,正如關於人體如何代謝糖分的分析,所得到的結論必須有足夠的科學證據。根據研究數據與資料,作者提出以下關於母語養成的觀察。
首先,母語的習得始於胎內。大約在妊娠期間的第七個月,胎兒的聽覺系統已大致成形,因此聽得到子宮外面的聲音。這就是為什麼初生兒對於母親以及常在孕婦身邊的人的聲音特別有反應。差不多一歲前後,嬰兒能夠說出幾個單字;在第二年期間,逐漸應付由兩個單字組成的片語,例如「不要」、「沒了」、「濕濕」,到了三歲左右(早的於兩歲半、晚的於三歲半),小孩的語言能力大躍進,可以說出複雜的句子了,甚至自創字眼。
一般而言,兩歲的小孩已經可以生出上千個字眼,而到了四歲,他們已經習得了語言的基本要素,然而對於細節的掌握要等到多年之後。以上的數據皆屬「一般而言」,因為每個小孩學習語言的速度與成效不可能一模一樣。
以我女兒為例,她一歲多說出的第一個中文是「燈」,而第一個英文是 “bird”。她未滿兩足歲時,已經可以說出片語或多音節單字。最讓我們嘖嘖稱奇的是,女兒要奶嘴時會說“ba-deh”,既不是我口中的「奶嘴」,也不是媽媽所說的“pacifier”。
我的猜測是,這個嬰兒不時依賴的小東西,無論其中文或英文都不好發音,於是她擅自簡化為「八嗲」。至於為何是「八嗲」,而不是「奶奶」或“pa-pa”,只能當作語言學習過程裡無跡可尋近乎神奇的一面吧。
到了三、四歲,她說出的句子常常會透露出雙語教育的背景:
We are doing what?
We are going where?
The mountain is where?
到了她上小學的時候,這個現象依舊持續。有一次看完電影,我看她在車上閉目養神。我問她,「累了吧?」她答道,「我在休息他們。」我只能猜「他們」是指雙眼,而這個句法應該是從英文轉借過來的:“I’m resting my eyes.” 那時不免擔心,雙語教育恐怕會把女兒造就成中英文都不夠流利的雙語半調子,直到很多年之後,閱讀了相關資料之後,才發覺那是自己多慮了。
很多人以為讓小孩成長於雙語(或多語)的環境會致使他們感到混亂而延遲了他們學習的速度。作者強調,這個想法是錯的。沒錯,有些雙語環境底下的小孩可能要花較長的時間才能駕馭母語,但這樣的延遲對他們並不會造成長遠的負面影響。
不管怎麼說,雙語教育的孩子比單語教育的孩子較具優勢:就心智活動的彈性與認知的掌控,前者較具優勢,而這項優勢往往會延續到成人階段,甚至可能延緩老年痴呆的發作。當然,最大的好處在於雙語小孩可以同時接觸兩種文化、兩種表達自我的方式。
很多語言學家,包括《語言的事》的兩位作者,相信學習語言是每個正常小孩與生俱來的能力;它就在人類基因裡。就母語而言,沒有必要強制教導,更不用特別設計一套方式;一旦小孩得以浸淫於某個語境,他們自然而來就能學會處理那個語言。因此,當小孩說錯時,沒有必要糾正他們,因為糾正的結果必然是零效果。
為了讓孩子可以學得更快、更輕鬆,有些成人喜歡用「媽咪語」(mother-ese)和他們互動(「車車」、「狗狗」、「壞壞」),其實根本多此一舉。這樣教導的方式並不會讓小孩較容易習得語言,反而會你的小孩動不動就baby talk。
重點是:跟你們的小孩互動,和他們講話。
舉個例子:假設一個baby在一間很多人的房間,裡面的人有人說中文、有人說德文、有人說法文、英語等等。這些語言,對這個嬰兒來說,都只是背景聲音,就像他聽到的電視聲音一樣。但是,只要其中一個不管說哪種語言的大人跟他互動,他自然會有反應,會對這種語言留下印象。
女兒剛生下時,我太太(美國華僑)就決定要用英語跟她互動;而我因為太太不懂台語,用中文跟女兒互動。到了三歲時,女兒開始不想用英語和媽媽交談,認為周遭的人都在說中文,為何她得講英文?但是太太一直堅持,也多虧媽媽的堅持,才使得女兒有兩種母語。
可惜那時我對語言習得的知識不夠了解。當時我以為若再加個台語,會把孩子的腦袋搞混。其實,專家告訴我們,嬰兒學習語言的能力超強,超級有彈性,多語教育,只要是自然的方式,不是填鴨,他們都能應付。
女兒到今天還在怪我沒跟她說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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